第261章
饭店老板看了一眼李追远,他不知道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麽赚钱的,不过还是配合夸了一句:
「挺好的,儿有孝心,你们老人就能享福。」
李三江:「那是!」
回到餐桌边坐下,李维汉和崔桂英还是有些拘束。
崔桂英还想再嘟些什麽,但瞅着坐在对面的李三江,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李维汉摸了摸口袋,早上出门带的烟盒里本来还有几根,但都在路上和爬狼山时就抽完了,原本家里柜子里头还剩下一些整烟,前阵子都被拿去张小卖部折了钱。
李三江掏出烟,拔了一根丢给李维汉,不等李维汉帮他点,他自个儿就掏出火柴点上旁边一桌坐着一对中年夫妻,衣着光鲜,男人身边椅子上放着一个公文包,桌上还立着一台大哥大。
女人很漂亮,容貌上与本地人有着明显区别,应该是来自西域。
这时,男人侧过身,对李三江招手喊道:
「大爷,咱俩喝一个?」
李三江扭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成!」
李追远伸手去开白酒瓶,男子却在自己桌上倒了两杯酒,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李三江。
「来,大爷,我先干了!」
「干。」
二人碰杯,男子仰头,一饮而尽,再低头时,砸吧了一下嘴,眼圈红了,叹了口气。
李追远看了一下男人的面相,天庭饱满丶四方浑圆,属上佳面相,拥有这种面相的人,只要不走邪路,干哪一行都容易做出点成绩。
「大爷,不怕你笑话,刚听到你们点菜的动静,让我想到我爹了。」
何申先前坐那儿与妻子吃饭时,李追远问一个菜,李三江就大声做赞同回应,主打一个孩子点啥他就乐意吃啥,毫不扭捏。
听着听着,何申的情绪就上来了,有些异,又极为艳羡。
他是多希望自己亲爹也能像李三江这般,可惜,他亲爹是另一种极端。
李三江:「你爹没我这麽大岁数吧。」
何申点点头:「大爷你年纪看着大,但身子骨是真好。」
李三江:「瞎,每天能吃能睡能溜达的,又没啥烦心事儿,可不就是养身子麽?」
何申:「挺好的,来,大爷,咱再走一个。」
「喝我的,喝我的。」李三江制止对方回桌拿酒,拿起自己点的白酒,给二人满上。
第二杯酒,男人没干,只是浅抿了一口,李三江也是意思了一下。
「听口音,海安那边的?」
「嗯,不过平时在上海做点小生意,这次回来刚给我爹做了五七,顺便来狼山烧个香。」
「啊,怎麽走的?」
「去给人看鱼塘,脚滑掉下去,人就没了。」
「哦。」李三江先应了一声,又接了个,「唉。」
何申在说这件事时,语气里没多少遗憾,反而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与释然。
「当初我把我爹接到上海和我们一起去住,我爹住不习惯,闹着要回老家,就给他送回去了。
前年他去窑里上工,弄伤了腰,在床上一躺几个月,我们回去看他,当时给他安排了邻居来做看护,给了钱的。
谁知我们走后,他硬是背着我们把看护费从邻居那里要了回来,然后就自个儿一个人缩在床上,那脏得,简直不能看。
要不是村儿里以前发小给我打了电话,我都不知道,只能把生意一丢,带着媳妇儿回来照看他。
照看好了后,上海他还是不愿意去,市区里的养老院也死活不住,就只能让他继续留在家里。
本来家里的地,都租给别人种了,他倒好,为了点工钱又去给其他家种地,结果晕倒在了田里,把请他做活儿的那家吓了个半死。
我们再回来,送医院检查,医生还责怪我们怎麽对待老人的,说老人严重营养不良。
其实家里补品就没断过,每个月我也都是钱给得足足的,他就是不舍得花,补品更是我前脚提进来,他后脚就能打对摺地卖出去。
没办法,我和我媳妇儿只能每天盯着他吃,跟哄小孩一样,但凡今天菜里多点肉,就跟点了他房子似的,能把以前过的苦日子再给你重新讲一遍,骂你不会过日子,说你要遭天遣。
我们在老家时,好歹还能维系个样子,但我们只要一走,他就马上会出去找活儿,然后身子再出问题,我们再回来,反覆地来回折腾。
终于,帮人看鱼塘时,给自己彻底折腾没了。」
李三江举起酒杯,感叹道:「你是孝顺的。」
何申摇摇头:「我不算,晓得他人这次彻底没了后,我真是松了口气。」
李三江:「做得够可以了,有些人天生种,看不清世道变化,也听不进人话的,而且脑子里有他自个儿的那一套,就觉得自己对。」
说着,李三江还特意了一眼李维汉。
李维汉低下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韭菜送入嘴里。
李三江:「吃肉,你啃草演给谁看呢!」
李维汉马上夹了一块肉,然后又给崔桂英夹了一块带鱼。
何申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李三江。
「哟,华子。」
李三江接过烟,把它夹在耳朵上。
何申:「说来可笑,我自认为算是有点能耐的,也会搞钱,可我爹这辈子,还真没享过什麽福。」
李三江:「多了去了,你要说以前日子艰难嘛现在省着点,能理解,这种大道理,谁都会说。
可有些人不是省了,是自个儿作践自己,作践自己还不算,还得连带着拉着小辈一起。
真要是能自己待在椅角晃里自生自灭就算了,偏偏还要变着花样整出些花活儿,小辈越是孝顺就越是被他整得难受。」
何申感慨道:「我刚坐那儿时就想,我爹要是能像大爷你一样,那该多好。」
李三江老脸一红,道:「我就是个有多少吃多少的憨货,可不能像我哟。」
何申笑道:「家里有你这样的长辈在,日子肯定过得很舒心。」
李追远:「嗯。」
何申递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一家运输公司,规模应该做得可以,主跑的是长途线路。
李三江将人家名片收起,汕汕道:「我的名片就不给你了,反正你也不会怎麽回来了,呵呵。」
做白事这一行的,也不可能有主动给名片说句「日后有事儿就找我」的习惯。
何申的妻子起身走了过来,何申给自己妻子也做了介绍。
年轻时给人做货车学徒,跑长线,在西域认识了妻子,他很自豪地说,当初他做学徒没几个钱,就是个穷小子,妻子漂亮得跟壁画上的仙女一样,却认准了他,跟着他私奔了。
后来,有了自己的车,日子一步步好起来,与妻子家里的误会矛盾也早就解开,几个小舅子也在他支持下开货车或者开饭店。
又聊了会儿天,看了看时间,何申就领着妻子,先行告别离开了饭店。
点的菜确实有点多,但基本也都撑下去了,就连最后的汤汁碗,都被李三江划分了任务,加进了米饭搅拌,各自解决。
饭后,李三江一边剔着牙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钱,从桌下偷偷递给李追远。
李追远推开了。
李三江就没再硬给,本就是怕小远侯兜里钱不够的。
「我去结帐。」
李追远站起身,去表演结帐。
他耳力好,先前何申离开时,就听到对方把自己这桌的帐给结了。
走回来,李追远说道:「太爷,刚那个老板把我们的钱也付了。」
李三江愣了一下,道:「确实是个大气的主儿,可惜了,他亲爹没享福的命。」
崔桂英有些无法理解:「不认识的人,喝了杯酒,就请咱吃饭了?」
李三江:「人有钱,人高兴呗。」
何申许是因在亲爹那儿积攒了太多苦闷,今儿个在自家太爷这里,收获了极大的情绪价值。
不过,李追远还觉得,可能是太爷骂爷爷奶奶的那番话,让何申听爽了。
过了饭点,不上新客了,四人就在饭馆里多坐了会儿,一是为了消化,二是为了醒醒酒。
这年头,汽车都不怎麽查酒驾,更别说骑三轮了,可命到底是自己的,怎麽着也得等到脑子清醒些再走。
觉得差不多后,李三江骑着三轮载着李追远,李维汉骑着二八大杠载着崔桂英,两辆车一同向石南镇驶去。
到思源村时,已近黄昏,双方在村道上分开,李追远自是跟李三江回家。
远远的,李三江就瞅见坝子上润生丶林书友以及阴萌的身影了,脸上当即露出了笑容:嘿,众骤归位!
可等上了坝子,再仔细一数,李三江疑惑道:
「咋的,壮壮这次还没回来?」
李追远:「壮壮明天就回来了。」
李三江:「哦,那行。对了,小远侯啊,你去东屋瞅瞅,那老太太好像身子骨不太爽利。」
先前吃饭和回家时,李三江故意没说,怕份儿担心。
「好的,太爷。」
其实,李追远从林书友和阴萌他们脸上的神情中,就看出了家里出了问题。
而且,二楼露台上也不见阿璃的身影,以往自己不在家时,阿璃要麽在自己房间里画画做手工,要麽就坐在露台藤椅上晒太阳看风景。
李三江对刘姨喊了声:「婷侯啊,我累了,先去困一觉,晚饭不用做我的了。」
站在厨房门口的刘姨回应道:「他们回来了,多做了你的饭也不用担心剩下。」
「哈哈!」李三江摆了摆手,上楼进屋休息了。
刘姨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侧过身,让开厨房门口的位置。
虽未言语,但李追远知道其意思,走入厨房。
厨房里的灶君贴像被换了个位置,下面也摆了个小供桌,点着四根蜡烛。
其中三根是摆设,为了遮掩其中一根。
李追远走到那根蜡烛前,用手掌轻轻扇了扇风,原本正常的烛焰变为乳白色。
刘姨畴之下,还是决定开口:「小远—」
李追远抬起手,示意刘姨什麽都不要说。
家里的问题,他能自己看,没必要让刘姨牵扯进自己的走江因果。
李追远端着蜡烛走出厨房,秦叔扛着锄头回来了,站在坝子下面。
与秦叔点头示意后,李追远推开东屋的门了门一开,李追远就察觉到了屋内浓郁暴躁的风水气象之力,像是有一个风眼在里头寻常人走进去,怕是会当场迷失,模糊掉一切感知。
太爷说老太太身体不爽利,怕也是因为近期老太太很少出门,也不打牌了。
李追远用手护着烛火,走入屋内。
正屋里的供桌上被蒙上了一层白布,将所有牌位遮盖。
李追远走向北面卧室,门是关着的,想推开它,可手刚放在门面上,一股可怕凌厉的意识当即溢散而出,像是原本沉睡的恐怖存在,抬起了头。
好消息是,这不是外邪入侵,是熟人。
坏消息是,老太太应该真的是出了问题。
李追远手掌用力,将门向里推,阻力起劲很强,刚推出巴掌大幅度,对面力道忽然加剧,李追远还得护着烛台,不敢去硬顶,只能先行放手。
但有人自卧室内伸手抓住了门,将其打开。
是阿璃。
看见少年回来了,女孩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卸去。
他们虽然年纪还小,可彼此经历的事,早已让他们把对方当做真正的依靠。
阿璃转过身,李追远也看向卧室里。
床上,一年轻女人盘膝而坐,身前摆着一把长剑。
女人眼晴是闭着的,但应该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所以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这无形的可怕压力,就是从这里传出。
这是——柳奶奶?
很像,确实很像,但见惯了柳奶奶年迈时的模样,乍看其年轻时,就觉得很不真实,
而且不是靠老照片或者画像,看的是现场真人。
李追远马上明白了,柳玉梅用的是柳家的一项秘术,回溯了自己的青春,更是截取了自己的记忆。
听起来,和自己刚刚解决的那尊邪票有点像,不过柳家的这项秘术不是对外,而是对内,且只有家族内极少数自幼天赋卓绝的年迈老者才能使用这一招。
年迈者遇到危急时刻,想要摆脱身躯老去的负面影响,但人的经验与认知也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真把自己记忆往回调,身体短暂青春了可认知却降低了,说不定反而因此变得更弱了。
柳玉梅显然不存在这一问题,老太太心高气傲得很,她未走江是因为自己丈夫走江了,而不是她当年没有竞争龙王的资格。
现在可以确认,七星观里的横户场面,就是出自老太太的手笔。
以风水气象为引,将支脉传承作导,千里之外,毁人宗门丶断人传承。
秦家人擅炼体魄,讲究个虽一人战仍生生不息,那麽当年能与秦家并立且仇敌多代的柳家,怎麽可能没有自己安家立族的本事。
只是,让李追远有些疑惑的是,以柳玉梅的实力水平,就算用了这个秘术,也不该弄成现在这样才对。
眼下局面,分明是这秘术的收尾,遭遇到了问题。
事实的确如此,原本这术法是没什麽问题,但柳玉梅终究是低估了年轻时自己那大小姐的脾性。
可能是年纪大了后,对自己的过去,自然而然会加上一层滤镜吧。
总之,柳玉梅自己也没料到,变年轻的自己,在杀了那七个道士丶灭了七星观道统后,竟转头提剑,去桃林下和那位打了一架。
打架的原因是,它居然一直在看着自己!
正常状态下,真打了一架,那也没什麽,桃花仙不会下死手,柳家大小姐的脾气也不至于见谁都一副必须打压下去的样子。
可问题是,柳玉梅为了策应李追远走江帮少年减轻压力,故意将自己的一魄抽出,她的思维本就受限严重,再这麽一打,就变得有些紊乱了。
李追远走到床边,发现床上有很多根桃枝,被面上还有不少桃花。
少年是直接回到这里的,还没来得及去大胡子家,但估摸着,桃林应该被斩下许多桃花,光秃了不少。
「嗡!」
伴随着李追远的靠近,那把剑缓缓将剑锋,指向了少年。
四周风水之力开始向它凝聚,接下来,哪怕不刺出,依旧能以风水之象对李追远造成杀伤。
少年右手摊开,开始牵引这里的风水之力,化解剑锋上的锋锐。
柳玉梅的眼晴,又微微睁开了一些。
再继续往床边走,桃枝立起,一时间,李追远面前的床上,完全被桃枝覆盖。
李追远将手掌贴在桃枝上,风水之力入阵,桃枝纷纷落下,一切恢复如常。
柳玉梅终于把眼晴睁开,看向李追远,开口道:
「看来,我柳家出了一个天才。」
小小年纪,就能将风水之力领悟到如此程度,可以称得上妖孽了,连柳玉梅自己在同等年纪下,都自愧不如。
李追远:「嗯。」
捡去床上桃枝,李追远打算将柳玉梅的烛焰一魄给她归位。
柳玉梅:「你是哪一房的?」
这个问题,李追远还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
真要严谨细究下来,他应该属于阿璃这一房的。
柳玉梅会错了意,说道:「你是旁系的?无妨,嫡庶之分本就是为了家族资源的分配,你既有如此潜力,那地位必然要比嫡系更高,家里老东西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们若是不懂,那本小姐去为你安排。」
李追远:「多谢大小姐。」
少年指尖凑到烛焰前,轻轻一勾,乳白色的烛焰就脱离烛台,开始在少年指尖燃烧。
接下来,就是将它打入柳玉梅眉心,这样她就能恢复全部记忆了。
她身上的问题确实很重,但只要柳奶奶能自我意识恢复,那这些问题,她自己就可以去解决。
刘姨他们为什麽没有这麽做呢?
是因为柳奶奶事先吩附,必须得等自己回来后,才能让这一魄归位麽?
李追远,猜对了一半。
事实上,在润生他们回来,且被告知小远本人也在南通后,刘姨就迫不及待地做了一次尝试,然后失败了。
这次同样,当李追远想要将烛焰送还原主时,一股强烈的阴风忽地自床上涌出,烛焰快速摇晃,似要熄灭。
如果是刘姨或者秦叔在这里,他们可以快速进行躲避腾挪,以确保烛焰安全,可李追远暂时没这个能力。
为了保护烛焰,李追远只能指尖轻颤,以《秦氏观蛟法》之韵,让烛焰在这阴风吹拂下生生不息。
柳玉梅的眼睛睁大,她不敢置信地问道:
「秦家人?」
「嗡!」
先前被李追远安抚下去的剑锋,受主人情绪变化感召,再度开始凝聚锋锐,
柳奶奶对李追远能继承两家门庭与绝学,高兴得合不拢嘴,可在柳大小姐这里,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李追远:「尝试偷学了秦家的功法,不学不知道,原来秦家那群武蛮子的功夫,这麽简单粗糙。」
柳玉梅闻言,神色缓和了下来,嘴角勾起。
「可曾报给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