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的身份哪怕再怎麽卑贱,但对高尚的情操总有自我追求。张岱也没想到宋三娘竟然将送进门的钱又推却出来,便亲自登门道谢。
「六郎自是志气雄伟的大丈夫,以天下人祸福为己任,官身初拜便急去救灾。奴等虽无这样雄伟的志气,但也有几分物伤其类的人性。
往常积攒一些闲钱,也只是供奉佛堂香火,期盼积累功德,以求来生获救,清静享福!但今能救得现世人,让那些受灾的妇孺免于疾苦,今生便能享一份福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宋三娘口诵着佛号,一脸真诚的说道。
张岱听到这话后,心内也是五味杂陈。这世上偏偏最可怜悲苦之人最愿意相信行善积德能有好报,反而是那些高高在上丶最应当有这样操守的人将此视为一个笑话,人形兽态丶禽兽不如!
这时候,又有一个玲珑娇俏的少女由外面走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正是前夜于此侍奉张岱的莺奴。
这少女将手里包裹摆在张岱面前案上,垂首怯声道:「奴前蒙错爱丶得侍一宵,倚门以待却不见郎君,心中薄怨,却没想到郎君是忙于如此大义之事。奴乡在曹州,幼为客商掳卖到洛阳,幸阿母市买收养才得成人。
郎君今将往救灾情,便拣些许财物助郎君此行,生身父母或也嚎啕待救,若能借郎君之手施及些许,奴也不算绝情不孝的罪孽之人,还请郎君勿嫌物薄……」
张岱打开包裹一看,见里面有散碎的小块金银丶铜制的臂钏发钗之类,还有不少钱文磨蚀的铜钱,想来都是长期积攒下来的散碎钱物,但价值也都不算多高。
这少女虽然娇俏美艳丶声艺动人,但之前只是学艺,日前才初为张岱缠头,缠头资百匹绢也被宋三娘退回,自然不像杜十娘那般还有自己的百宝箱,如今拿出来这些怕也已经是大半的私己。
张岱堂堂贵公子,结果来到这里却像打秋风的穷酸书生一般要人掏箱底的资助,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在他看来这只有一宵露水情缘的少女更多了一层楚楚动人的魅力。
他抓起这包裹塞回少女怀中,转又对宋三娘说道:「宋三娘这一份襄助义举的情怀,当真令人钦佩,我也不再客套拘泥丶不准你们藉此自造功德,那些钱帛,我便收下了,一定会丝毫不留,尽用于救灾!」
宋三娘闻言后便也笑语应是,转又看了一眼不知所措丶站在一旁的少女莺奴,又开口道:「这女子也是一份真心,六郎若嫌繁琐……」
「既然是真心,哪比得上自己亲自赠施?我既收纳了三娘赠物,自然也要向你讨一个掌事陪同监督,看看这些钱帛全都花在了实处。她既自己凑来,便且做上一趟女掌事。」
张岱闻言后又笑语道,他站起身来抓着泫然欲泣的少女轻声问道:「怕不怕行途赶路的辛苦?愿不愿与我同行?」
少女闻言后忙不迭连连颔首,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妥,赶紧停下来偷眼望向一旁的养母。
「六郎真贪心,既纳奴献财,却还要劫我爱女!」
宋三娘忍不住苦笑一声,旋即便又白了少女一眼,没好气道:「想去便去,往前几年,难道都是我把你强留在这里?离了此间,莫再回头,自此以后,祸福自受!」
少女莺奴听到这话,泪水顿时如珠串一般涌落下来,只是连连点头,口中已是泣不成声。
「你母女几年情缘,总需时间话别,莺奴暂且留此,离都之日我来领她。」
张岱见宋三娘也不无伤感,于是便又笑道:「我家也不是什麽天涯海角丶生人难近之处,三娘若思子情切,时时都可来访!」
「你家在何处,我能不知?薄情子,莫因一时贪色便将我女引走,却让她煎熬受苦!」
宋三娘听到这话后,蓦地眉梢一挑,忽然忿忿说道。
张岱一听这里面似乎还隐藏着什麽陈年积怨,自然不便接话细问,乾笑一声然后吩咐金环暂且留在这里,帮着莺奴收拾行李丶等待自己来接,然后他便先行离开了。
回家途中他却有点犯愁,这出去一趟就带一两个女子回来,不说家人们怎麽看他,家里屋舍住不住得下?宋三娘这里还好说,接下来再去王毛仲家喝喜酒,一定得管住自己,可不能一个坑栽两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