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剔骨的钢刀,在防疫给水部队实验室空旷的区域内肆意穿梭。
夏之南和那名代号为“红薯”的青年,弓着腰,尽量将自己缩在宽大的工装里,沿着建筑物投下的巨大阴影,小心翼翼地移动。
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夏之南,偶尔踩碎一块薄冰,发出的细微“咔嚓”声都让两人心头骤紧,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警惕地望向四周。
黑暗中,远处了望塔上的探照灯光柱如同缓慢挥舞的巨剑,冰冷而无情地扫过地面,每一次光晕掠过,都让他们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浓烈的消毒水味试图掩盖一切,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住那隐隐约约丶从一栋栋森然矗立的建筑深处飘散出的腐败腥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丶彷佛蛋白质烧焦后的焦糊味。
这气味混合着哈拉滨冬夜固有的煤烟和严寒,吸进肺里,沉甸甸的,带着死亡的气息。
他们伪装成安装设备的工人,“红薯”的手里,还拎着沉重的工具箱,背上背着硕大的背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因迷路而焦急赶路的模样。
每一次拐角,每一次听到远处传来的皮靴“嘎吱”声……夏之南,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声音大得彷佛能穿透这死寂的夜。
她怀疑这一次“夺回我河山”的内测结束后,她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心脏!
此时,冷风吹来。
夏之南不自觉的抬起眼前,目光扫过眼前的一栋栋建筑……
这些建筑大多低矮丶敦实,外墙是灰扑扑的水泥墙面,窗户狭小且高,许多还蒙着厚厚的灰尘或冰霜,如同一个个沉默的丶拒绝窥探的堡垒。
它们被纵横交错的狭窄通道分割,整体布局透着一种冷酷的效率感。
越是往里深㣉。
她越是觉得,那一栋栋建筑,让她觉得眼熟……她的胃里更是不自觉的产生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
她彷佛,听到了,从这些冰冷的丶毫无生气的钢筋水泥结构,传出来的哀嚎和惨叫。
她的目光掠过不远处一栋有着巨大烟囱的平房——尽管她知道那可能是锅炉房或焚化炉,但她的脑海里,却还是不自觉的,炸开另一幅画面——那是自己在赤红论坛看到过的,ID为【纯爱大鲶鱼】的玩家的直播间最後影像!那个玩家抽取的角色是一名哈拉宾当地的黄包车夫,为了能被鬼子抓进这里,自称是抗联的通讯员,身材瘦削,但很高!
在当时的直播画面里,他被强行固定在一个巨大的丶烧得通红的金属板附近,鬼子记录着他皮肤在不同距离下的灼伤程度,直至碳化脱落,露出焦黑的肌肉和白骨。玩家在极致的痛苦中咒骂,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最後只剩下肉体炙烤的“滋滋”声和鬼子军医冷静的记录声:“体表百分之九十深度烧伤,生命体征消失……”
那栋平房的烟囱,在她眼中彷佛正冒出混杂着人油焦臭的黑烟!
紧接着,她的视线又被侧前方一栋窗户被封死丶却装有巨大排风扇的建筑吸引。
寒风送来的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似乎正源於此地。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想起赤红论坛上,那个ID为【寂寞沙洲冷】的同志的直播间!
那个玩家抽到的角色,的是一位哈拉宾本地的伐木工,他被鬼子抓进实验室后,被关进一个充满高浓度芥子气——或是类似糜烂性毒气的密闭舱室。
直播视角是舱室内的一个固定镜头,画面模糊扭曲,只能看到玩家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脸颊,皮肤上迅速鼓起巨大的水泡然後破裂,流出黄浊的脓液,他无声地嘶吼着,最终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蜷缩成一团,慢慢融化般的腐烂……
排风扇嗡嗡的低鸣,此刻在她听来,如同无数冤魂的叹息。
就在他们蹑手蹑脚穿过两栋楼之间的狭窄通道时,一栋相对独立丶有着厚重铁门和复杂通风管道的低矮建筑出现在视线边缘。
夏之南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想起了,赤红论坛上,那个ID为【橙红色的真空】的直播间!
那位同志,在现实世界的身份,是一位气象学者,抽取到的角色是一位哈拉宾的中学教师。
他直播的时间极其短暂,画面则晃动剧烈……
他似乎是被强行塞进一个压力舱。
随後画面外的鬼子军官一声令下,舱内空气被迅速抽离。玩家的脸孔在极度痛苦中扭曲变形,眼球暴突,血管在皮肤下可怕地虬结丶破裂,七窍流血……
最後镜头被喷溅的鲜血染红,彻底黑暗。
那栋低矮建筑沉默地匍匐在黑暗中,像一头吞噬生命的钢铁巨兽,那些通风管道彷佛是它冰冷的呼吸器官。
每一栋建筑,都是一个具象化的地狱㣉口。
魏铁柱的冻伤丶柳书眉的毒气丶张明广的冻融……还有这些新的丶更加花样百出的残酷死法……无数同胞的惨叫声丶咒骂声丶绝望的呻吟声彷佛跨越了时空,在她耳边汇聚成一片滔天的声浪,冲击着她的神经。
仇恨和悲愤如同岩浆在她胸腔内奔腾,几乎要将她灼烧殆尽。
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㣉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继续前进。
他们必须炸毁这魔窟,否则这些牺牲,还要持续五年,不知多少老百姓,会命丧於此!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拐向通往锅炉房的主路时,一队巡逻的鬼子兵毫无徵兆地从对面一个仓库後转了出来!双方的距离不足十米!
夏之南和“红薯”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彷佛在这一刻冻结。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们的心脏。
鬼子兵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带头的一个曹长模样的士兵厉声喝问!
“*どちらだ?!动くな!(什麽人?!站在那里不许动!)”
电光火石之间,“红薯”反应极快。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而惶恐的笑容,猛地鞠了一躬,用带着奇怪口音但还算流利的日语结结巴巴地回答!
“申丶申し訳ございません!太君!私たちは鉄道局から派遣されたボイラー器具の设置作业员です!(非丶非常抱歉!太君!我们是铁路局派来安装新锅炉仪器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