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指着那个徒步冲锋在前,所过之处,军阵尽崩,血雨如瀑的黑色身影,语气艰涩地问沈落雁:
「那人……是谁?」
以李密的功力,自然已看清了那人的形貌,也想到了那人可能是谁。
但他并未与那人打过照面,不敢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
可惜,沈落雁打碎了他的幻想。
「那是……陆沉。」
沈落雁脸色苍白,眼神满是痛苦。
「陆沉……」
李密一阵失神。
敌骑出现之前,他还在踌躇满志,豪情盈胸,以为东都在望,大好河山,他当主之。
敌骑出现之后,他虽惊不乱,依然有着战而胜之的把握,只暗自可惜计策竟被敌人窥破,此战或许会有不小损失。
而现在……
看着陆沉那所向披糜丶不可阻挡的狂暴身影,李密一颗心渐渐下沉,只觉近在咫尺的东都之梦,已在那人一双铜锤之下,渐渐支离破碎。
前方陆沉势不可当,带领两千铁骑,不断摧军破阵,甚至打得不少骁果军丢弃兵器,跪地请降,乃至当场倒戈。
后方则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密军营地后面的山林之中,突地冲下一支骠骑,人数不多,但个个勇猛精锐,狂冲进后营,以油罐丶硫磺丶稻草等引火物到处放火,将李密军营地帐蓬纷纷点燃,令营中燃起熊熊烈焰,冲起滚滚浓烟。
营地之中,原本还有一批精锐,因尚未受到骑兵冲击,暂时还稳得住士气,乃至已经结成严整军阵,此时突然望见后营起火,顿时军心浮动。
因这代表后方有敌来袭,他们马上就要被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当看到从后营方向冲出来的那队骑兵中,还有一个挥舞大关刀,长相略丑,但气势豪迈的女将,不少李密军精锐失声惊呼:
「大小姐?」
那女将正是瓦岗寨大龙头翟让之女翟娇。
而翟娇的出现,也令一些李密军精锐有了说服自己投降的理由——
李密本就得位不正,我们原是大龙头的部属,只是迫于无奈才投入李密麾下。
现在大小姐领兵出战,李密遭受前后夹击,败亡在即,我们拨乱反正的时候也到了!
当下就有不少瓦岗旧军当场反正,不仅让开道路,任凭寇仲丶翟娇带领的二百多骑在营中横冲直冲,甚至还跟在他们后面放火冲营,令营地愈加混乱。
战场之上,军阵连溃,营地之内,大火四起,缓坡上的李密,已然面沉如霜,整个人的气息,冷得如同一尊寒气四溢的冰雕。
他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军队,竟会变得不堪一击,乃至一溃即溃。
你们的统帅,可是我百战百胜的李密啊!
你们在我统率下,战胜了多少强敌?创造了多少奇迹?
为何今日,会变得如此软弱不堪?
就因为陆沉?
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只要还是个人,就一定能被耗死!
可为什麽……
你们会那麽害怕他?
为何千军万马,都在避开那一袭黑袍?
李密心中愤怒咆哮着,却依然不肯承认,今日之局面,也可说是他自己一手铸成。
他已变得高高在上,不再像起兵之初,与将士同甘共苦,反而渐渐变得赏罚不公,刻薄寡恩。
他自傲于百战百胜的威风,自得于奇谋迭出的智慧,却忘记了,是手下的将士,用鲜血与性命,助他实现的那一次次奇谋,为他打出那百战百胜的威名。
现在的他,完全不会体惜将士们战了多久,身心是否早已疲惫。
他还日益骄狂,连「未虑胜丶先虑败」的兵家守则都抛诸脑后,自诩没人能看破他的军略,奇计必成,驻营之时,居然不设任何防御工事……
这一切种种,铸就了此时的局面。
这不利的局面,亦令他军队之中,原本存在的问题开始暴露——骁果军本就是降军,可以追随他打胜仗,但战局不利,又如何肯为他死战到底?
还有翟让时代的瓦岗旧军,局势不利时,一样会果断背弃他,投降乃至倒戈。
而主宰着战场的陆沉,则是极速催化丶无限放大了所有一切不利因素。
现在。
除了李密最核心的八千蒲山公营,其馀三万两千主力,土崩瓦解之势,已经不可挽回。
漫山遍野都是溃兵。
偃师军却是越打越多,随着不断有骁果军丶瓦岗旧军倒戈,原本才两千馀骑的偃师军,数量已经突破了五千。
而最后的对决,亦终于展开。
当蒲山公营的四千精骑,与两千偃师铁骑正面对冲,绞杀到一起,一路势如破竹,折损极少,士气爆棚的偃师铁骑,终于感受到了压力。
但也不多,就一点点而已。
威名赫赫的蒲山公营,也终究不是不知疲倦的傀儡。
他们与其他李密军一样疲惫不堪,虽然更加坚韧耐战,但身心的疲惫,亦令他们的刀不够快,枪不够猛,反应也不够迅捷。
甚至连他们的战马都一样疲惫。
于是小小的压力过后,偃师铁骑们心中,都不禁涌出同一个念头:
名震天下的蒲山公营就这?
本就爆棚的士气,再度爆发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陆沉依旧徒步冲锋在前,以步对骑,双锤过处,血肉横飞,人马俱碎。
独孤凤丶婠婠策马跟在他左右,如同左右护法,徐子陵也跟了过来,随他一同向着李密杀去。
又杀穿了一队蒲山公营骑兵,前方出现一支步阵,大盾如墙,长枪如林,强弓劲弩齐齐对准陆沉。
一员身披轻甲的美丽女将骑着战马,立于阵中,紧盯着陆沉不甘问道:
「为什麽?」
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对自己态度不错,真心招揽自己,还亲自登门给自己送礼的女将,陆沉解答了她的疑惑:
「李密派晁公错丶梅天去我家抢和氏璧时,把我新修好的水榭给毁了。」
「?」
沈落雁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失声道:
「就这样?」
陆沉点头:
「就这样。」
想了想,又说道:
「无敌之人不可辱——如果我这样说,能让沈军师好受一些的话。」
沈落雁咬着嘴唇,身体颤抖着忍了好一阵,泪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断线珠帘般淌下,只是强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来。
辅佐李密一统天下,证明女子也有不输须眉的才干,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可今天,这个梦想,因为一个听起来近乎荒谬的理由破碎了。
陆沉顶着弓弩攒射,向着步阵冲去,又硬顶着丛枪乱刺,两步冲至阵前,轰碎两面大盾,手起锤落,连砸带扫,转眼就把步阵拆得七零八落。
他任凭沈落雁刺了自己两剑,算是还了她送礼的人情。
之后就手起一锤砸死她的战马,在她落马之时,睛明穴射出两道剑气点了她穴道,又催动剑风力场,把她抛飞一旁。
他则继续大步冲向前方不远处的李密。
前冲之时,以剑风力场牵引起掉落地面的刀剑长矛,向着李密弹射过去,每一击,劲力都堪比床弩发射的巨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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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