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掀桌(2 / 2)

「何谓能臣?」

「少则能富国,多则能亡国的臣子。」

公孙弘声音很平和,没有什麽烟火气,「如御史大夫这般,便是能臣。」

张汤别说是坐在那了,就连站都站不住了,当着上君的面,被人点名道姓说是亡国之臣,这要是解释不好,仕途就要戛然而止了。

「老相国,我敬你——」

「御史大夫,别激动嘛。」

公孙弘却打断了他,「『富国』不入耳,『亡国』」便跳墙,这也是『亡国之臣」之象,为公卿者,当持重,坐!坐!坐!」

面对老丞相笼盖四野的气势,张汤牙都快咬碎了,强制自己坐了下来。

御座上的刘据,饶有兴趣地望着「师慈徒孝」的这一幕,淡笑道:「世人都说能臣干吏的好,

怎麽在老相国口中,多则反而要亡国了?」

「回上君,能臣干吏多逐政绩,为了展示个人能力和快速升迁,便会盲目追求的『政绩事务』,而罔顾民生真正的疾苦,甚至会与民争利。」

公孙弘从绣墩站起,一躬到地,沉着声音,说道:「恕臣越,上君的「国业」制度,为帝国开了一个不好的端。」

「说下去。」

「朝廷垄断了某个行业或资源,从中牟取了海量利润,粮食丶食盐丶铁具,等等,现在国库丶

御府中的存金丶存银,正是由此而来。」

「老相国该明白,寡人垄断的行业和资源,是朝廷要做,而不能交给商人做的。」

「上君,这就是问题所在,国业的垄断,是为了社稷稳定丶百姓安定,钱财只是附加之物,这世间,也没有什麽政绩要让上君去追逐的。」

公孙弘知道朝廷垄断的必要性,也不是要在这上面指摘政令,「但是,在所有制度中,地方的赋税丶钱谷收入,都是政绩的主要表现之一。」

赋税丶钱谷收入,是最直观的数字,也是最能量化「计簿」的政绩,没有什麽比实打实的东西更能说明能力的了。

「垄断地方行业丶资源,就能轻而易举获得无数政绩,臣以为,会成为很多能臣干吏的选择,

当能臣干吏多了,相当于朝廷垄断了所有行业和资源,以臣之见,那样的帝国并不会长治久安,反而会促使朝廷失去民心而迅速灭亡。」

公孙弘展露出大汉丞相的眼界和胸襟,「是以,大贤颜渊有云:『百姓不足,君敦与足?』」

在他眼中,能臣说是亡国之臣,确实有几分过损,但说是「聚敛之臣」,搜刮能手却一点没问题。

在国家贫弱时,聚敛之臣能帮助朝廷财政飞速富裕起来,可怕的是,聚敛之臣不会在朝廷财政富裕的时候收手。

无限制的强大朝廷下去。

因为官吏是要考核政绩的,赋税丶钱谷增长是最明摆不过的政绩,对于负责税收的官吏更是如此。

在他们眼中,增收是唯一道理,他们只想增收,也能提出种种收税的学说和办法来。

苦一苦百姓,让自己的仕途走的更远一些。

公孙弘的话其实没有说完,当无数钱粮聚集到中央朝廷,国库用不完,如陛下那样的天子,肯定会纵欲妄为,大兴土木,穷兵默武,乱花钱的邪门大开,上行下效,再多的钱也不够挥霍的,到那时,钱不够了只能加税加征,钱多了更加铺张浪费,以致「用于上者无节,而取于下者无限,民竭其力而不能供」,踏上亡国之路。

这便是《礼记·大学》中说:「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的原因。

能说张汤是亡国之臣,却不能说上君或为亡国之君,这是八旬大汉丞相的政治智慧。

「在相国心中,集百家之智的制度,是我大汉的亡国之制喽?」张汤再也忍不住了。

百家付出了那麽多智慧,要乾死儒家,为他量身打造的制度,到老相国嘴里,竟是要亡了大汉朝。

张汤对公孙弘没有丁点偏见,这要是百家为老丞相打造的制度,他连一个不字都不会说,

「御史大夫,以前是九卿时,可以行之以『酷」,今为三公,要行之以『规」。」

公孙弘对昔日门生的执很是无奈,为上者,最好的杀人手段是「规则」,而不是「律法」,

叹息道:「我说了,百家之制为当世第一制,但上君意下大国者,一要争取民心,二要行仁政,再以朝廷财政为例,上君要的,不是一个急功近利丶唯利是图和严重分割的天下,而要坚持『藏富于民』之念不动摇。」

「相国的意思,是下降赋税丶钱谷收入的政绩?」

「不是。」

公孙弘摇摇头,郑重道:「增收,是官员的能力,这毋庸置疑,我想说的,是百家制中的『功过之说」,功是功,过是过,在任何时候,功不能抵过,有大功要迁升,有大过也要立刻罢,以前犯的错,现在能处理,以后也要能追责,要让大汉所有官吏常怀敬畏之心。」

想搞「政绩事务」,在任时风头无两,离任后一地鸡毛?

必须狠狠地追责!

几年丶十几年丶几十年,管多少年,埋下的祸事发了就追责。

张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老丞相回到府里,扪心自问过自己究竟是儒家,或是法吏了吗?

这一招一式,比他这个法吏还法吏啊。

敬畏之心,亏的他能想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