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归来
黑水码头附近,一处僻静院落内。
土元门的俞河长老面沉如水,胸腔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猛地抬头,死死钉在面前的苗志恒脸上。
院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苗志恒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连忙躬身,「俞前辈,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当日小子从于师叔拿到这珠子时便是如此,晚辈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当日他们侥幸从幽卫手下逃出生天后,于佳瑶「夺得」的假宝珠和那本残篇,在俞河赶到后,自然便上交了。
谁能想到,这位经验老道的俞长老只稍加探查,便识破了这拙劣的伪装。
假珠徒具其形,内里空空如也,分明是用了某种特殊金属掺杂石粉炼制,沉重有馀,灵韵全无。
而那所谓的残篇,更是漏洞百出,行气法门谬误连连,若真按其修炼,不走火入魔已是万幸,根本毫无价值。
俞河勃然大怒,认定是有人中途掉了包。
他们在此地盘桓搜寻数日,几乎将黑水码头翻了个底朝天,非但没找到半点幽冥二卫的踪迹,连其他可疑人物的影子都没摸到,仿佛那两人连同真正的宝物都已人间蒸发。
鲁达在一旁叹了口气,脸上横肉耷拉着,写满了疲惫与沮丧。
土元门此番大费周章,不惜跨界潜入云林府,精锐尽出,不仅一无所获,还折损了石龙这位长老和数名好手,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颜面尽失。
「小子。」
俞河的声音低沉冰冷,「若是让老夫日后查出,你有半分欺瞒……哼,就算是你师父滕端方亲至,也保不住你性命!我说的!」
苗志恒心中叫苦不迭,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能将腰弯得更低,赌咒发誓:「俞前辈明鉴!小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您也已亲自搜过我的身,这几日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您搜寻,我哪里有机会丶又有何本事能做手脚?那朱懿老奸巨猾,定然是他早已备下假货,真品恐怕早已被他用别的法子转移了!」
俞河眼神阴鸷,死死盯着苗志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他心里清楚,苗志恒这话大概率是真的。
以朱懿那老狐狸的心机,在明知被多方追杀的情况下,用假货吸引视线丶保全真品,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只是这口闷气,实在难以咽下。
那地元髓珠对他,对土元门都太过重要!
鲁达见状,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俞长老,此间事了,徒留无益,我们已经在此耽搁数日,这里毕竟是云林府地界,非久留之地。」
俞河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跨界行动本就是大忌,如今损兵折将还一无所获,若再被云林本土势力撞破,面子上更不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浓浓的不甘,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回去吧。」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黑水码头方向,仿佛要将这片让他栽了大跟头的地方牢牢刻在心里。
这笔帐,他不会忘。
那地元髓珠,他迟早要弄到手!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而肃穆。
诸位院主——癸水院褚锦云丶离火院洪元冬丶庚金院谭洋丶坤土院彭真,甚至连久不参与此类事务的青木院院主厉百川也罕见地列席其中。
聂珊珊丶李旺丶李磊丶严耀阳等各院首席弟子则恭敬地站在各自院主身后。
掌门何于舟高坐于上首,扫过下方众人,最终落在了李磊和严耀阳身上,声音沉凝地开口问道:「你们二人伤势无碍了吧?」
李磊与严耀阳闻言,立刻上前一步,羞愧地低下头,抱拳道:「回禀掌门,弟子伤势已无大碍,只是……此行徒劳无功,未能擒获朱懿,夺回《厚土蕴宝诀》,反累及陈庆师弟……弟子无能,让掌门和宗门失望了。」
何于舟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几分:「此事怪不得你们,土元门丶金沙堡插手其中,更有魔门『幽冥二卫』这等凶人现身,局势之复杂远超预期,你们能在那等险境下脱身,已属不易。」
一旁的执事长老桑彦平也点头附和道:「掌门所言极是,能全身而退,并将重要情报带回,已是大功一件,不必过于自责。」
就在这时,聂珊珊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对着桑彦平拱手道:「桑长老,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长老。」
褚锦云见状,眉头微蹙,低声道:「珊珊,不得无礼。」
桑彦平倒是颇为大度,笑了笑:「无妨,聂师侄但说无妨。」
聂珊珊目光坚定,朗声问道:「如今宗派内,乃至整个云林府都在盛传陈庆陈师弟已然身陨,听闻此事最终是由桑长老您亲自调查确认,弟子想知,此事是否确凿无疑?」
她的话语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桑彦平点了点头,坦然道:「老夫确实亲自前往黑水码头调查此事,宗内对此事的结论,也基于老夫的调查结果,聂师侄有何疑问?」
「弟子听闻,桑长老前去调查,并未寻获陈师弟的任何随身遗物,也未曾发现确凿的……遗体。」
聂珊珊语气加重了几分,「既无实证,长老为何如此迅速便下定论,公告宗门乃至外界陈师弟已死?陈师弟乃我派首席弟子,事关重大,是否……是否有些草率了?」
在她看来,桑长老的调查未免太过敷衍。
数百里奔袭,仅一日便归,带回的却是天才陨落的死讯。
这并非仅因她与陈庆的私交,更关乎一位首席弟子的生死荣辱,如此处理,岂不让门下弟子心寒?
李磊和严耀阳站在后方,闻言也是神色微动。
他们脱险后冷静复盘,皆意识到当时情势虽危,但陈庆实力超绝,他们也得知其与苗志恒交手不落下风,面对冥卫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当时他们或被宝物所惑,或被幽冥二卫所慑,只顾自身逃命,如今想来,确实心中有愧,且对陈庆的「死讯」也生出几分疑虑。
「珊珊!」
褚锦云语气加重,带着警示意味。
桑彦平却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褚师妹,无妨,年轻人心中有惑,直言便是,此乃真性情。」
他转而看向聂珊珊,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深邃了几分:「聂师侄,你只知我未找到陈庆的遗物,却可知我若宣布他仅是『失踪』,而非『确认身亡』,将会引发何等后果?」
聂珊珊一怔:「自然是发动更多力量,竭力搜寻……」
「搜寻?」
桑彦平打断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力量,「届时搜寻他的,岂止我五台一派?魔门丶寒玉谷丶玄甲门丶栖霞山庄,乃至临安府的土元门丶金沙堡,甚至无数闻风而动的江湖势力,都会将目光投向『失踪』的陈庆!他们是真的想找到他,还是想在他虚弱之时,给予致命一击,彻底抹杀这个未来大患?聂师侄,你觉得届时陈庆生还的机率,是会更大,还是更小?」
轰!
此言如同惊雷,瞬间在聂珊珊脑海中炸开,让她豁然开朗,随即俏脸涨得通红。
她只想到寻人,却未深思这背后的腥风血雨。
桑彦平宣布死讯,并非草率敷衍,反而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为可能幸存的陈庆撤去明枪,挡去绝大多数暗箭,是在保护他!
李旺丶李磊丶严耀阳等人也是面露震惊,旋即露出恍然与钦佩之色。
原来桑长老的「敷衍」背后,竟有如此深意!
显然几位院主也早就知情,都在演戏。
至于掌门为什麽立马派桑长老立马调查,这里面似乎也含有深意。
「现在可明白了?」
褚锦云看着爱徒,无奈地摇了摇头,「遇事需多思一层,不可只观表面,桑师兄此举,实乃老成谋国之策,是在变相保护陈庆。」
聂珊珊羞愧无地,深深一揖:「是弟子思虑不周,错怪长老了,请长老责罚。」
桑彦平抚须笑道:「呵呵,无妨,你也是关心则乱,心系同门,何错之有?」
「你倒是好算计,」
一直沉默的厉百川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不过,光是宣布死讯还不够稳妥,黑水码头附近,可留有后手接应?」
桑彦平看向厉百川,笑容更深了几分,「果然瞒不过师叔的法眼,我已秘密安排了一队可靠人手,伪装成寻宝的散客,一直在那附近暗中搜寻接应,生要见人,死……也要见到最确凿的证据,此外,我听闻土元门的俞河长老似乎得了件假货,正在那附近像没头苍蝇一样搜寻幽冥二卫的踪迹,气得跳脚呢。」
「俞河那老匹夫也去了?」
彭真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早知他在,我定去会会他,新仇旧怨正好一并清算!」
显然他与俞河早有宿怨。
谭洋则眉头紧锁,更关心宝物下落:「如此说来,那真正的地元髓珠和《厚土蕴宝诀》残篇,莫非落入了幽冥二卫之手,被带回魔门了?」
这时,高坐上首的何于舟缓缓开口,「据我们安插在魔门内部的眼线回报,幽冥二卫,并未返回魔门任何已知据点。」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顿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闪烁起来。
幽冥二卫失踪了?
陈庆也「失踪」了?
俞河找到的是假货……这几条信息串联起来,其中蕴含的可能性,让在场这些老江湖们心中瞬间翻腾起无数念头,细思之下,竟感到一丝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