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觉得，脖子上的项圈似乎没有想像中那麽冰冷。

至少，它远不如长老们宣扬的荣耀与牺牲那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安妮丝，不要被那些家伙的人类欺骗了！」

想到这个，她再一次摸向自己脖颈。

冰冷的金属禁魔项圈，时刻提醒着她俘虏的身份。

起初，这东西是所有精灵的噩梦。

任何试图调动魔力，甚至只是情绪激动引发魔力逸散的行为，都会招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电击。

那种身体彻底失控丶肌肉痉挛的滋味，没人想尝第二次。

但后来，人类似乎发现了一个问题——没有魔力滋养的精灵，身体会像缺水的花一样迅速枯萎，干活都没力气。

于是，新的规则诞生了。

劳动换取积分。

100积分即可以兑换一次的自由的机会，让他们在规定区域内摘下项圈，尽情吸收游离的魔法元素，让身体恢复到巅峰。

这个规则一出，那些还琢磨着怎麽反抗丶怎麽逃跑的精灵，心思一下子就淡了。

没什麽比重新感受魔力在体内流淌更重要。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彻整个劳动区，是下工的号子。

周遭的精灵们如蒙大赦，纷纷提着工具离开。

莉娜也长舒一口气，活动着僵硬的肩膀。

安妮丝没急，她多挥了几下锄头，将手头最后一块杂草地清理得乾乾净净，这才扛起锄头，朝集结点走去。

莉娜看着她从容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粗糙的双手，眼神复杂。

集结点的流程早已烂熟于心。

「农具归位，排队检查，别耍花样！」

高处的喇叭里，传来字正腔圆的精灵语，带着一股金属质感的冰冷。

安妮丝熟练地将锄头插入指定的卡槽，然后走向一道泛着微光的扫描门。

绿光从头到脚一扫而过，确认她没有携带任何工具或违禁品。

紧接着，前方巨大的屏幕上，她的信息被投影出来。

「俘虏编号：E-001」

「姓名：安妮丝」

「个人积分：176」

「健康评估：良好」

「攻击守卫记录：已封存」

周围的精灵们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一百七十六分！

这个数字，意味着连续的超额劳作，意味着每一次都把自己的田地打理得无可挑剔。

安妮丝的呼吸微微一滞，紧紧盯着那个数字。

手上的老茧，腰背的酸痛，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意义。

为了摘下脖子上这该死的项圈，为了重新感受魔力……这一切，值了！

就在她心潮涌动之际，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专门对她而发。

「俘虏安妮丝，个人积分已达标。」

「是否立即兑换「一日魔法自由」权限？」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集结点。

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

所有精灵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安妮丝身上。

羡慕丶嫉妒丶探究……无数道目光拧成一股绳，死死地缠在安妮丝身上。

安妮丝的喉咙有些发乾。

她能感觉到背后莉娜那灼热的视线，也能听到周围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立即兑换？

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项圈？

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抬头看向高处的监控设备，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申请暂缓兑换。」

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可是自由！哪怕只有一天，也是能让身体和灵魂都得到喘息的甘霖！

她竟然能忍着拒绝？

电子音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处理这个请求。「申请通过。权限已保留，可随时在非劳动时间前往管理处兑换。」

周围的精灵们发出一阵惋惜的骚动，看安妮丝的眼神也从单纯的嫉妒，变得复杂起来，多了几分看不懂的意味。

安妮丝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向俘虏就餐区。

就餐区里，长条的金属桌椅冰冷地排列着，精灵们各自端着餐盘，默默地进食，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

打饭的窗口后，几个同样戴着项圈的精灵正在忙碌，动作迟缓，像是生了锈的零件。

「吃什麽？」负责掌勺的精灵厨娘艾琳尼眼皮都懒得抬，声音飘忽。

安妮丝看了一眼菜品，大部分是些寡淡的蔬菜糊糊。

「西红柿炒蛋，再来一份水果。」她顿了顿，想起铁塔的话，「今天有鱼肉吗？」

听到「鱼肉」这几个字，艾琳尼才总算抬起头，看了安妮丝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认命的麻木。

「那是超额劳动的奖励，一共五份，给我卡。」

刷了卡，确认安妮丝的确是劳动标兵，艾琳尼才给对方打饭。

她拿着勺子，费力地从旁边一个保温桶里，给安妮丝舀了一大勺。

鱼肉烧得油光鋥亮，香气瞬间钻进鼻子。

安妮丝看着艾琳尼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麽搞成这样？」

「魔力快耗光了，身体不舒服。」艾琳尼有气无力地回答，看到后面排队的人，挥了挥手，「快走吧，别挡着别人。」

安妮丝端着餐盘，心里却忍不住发笑。

这个艾琳尼纯粹是自作孽。

当初刚被抓来时，火氏族的瑟琳公开指责艾琳尼在战斗中贪生怕死，给她扣上了「堕落精灵」的帽子。

这顶帽子可比叛徒还重。

为了洗刷这所谓的耻辱，证明自己的骨气，艾琳尼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方法——袭击人类守卫。

一次，两次，三次……

结果就是，她不仅没能伤到守卫分毫，反而被电得死去活来，积分清零不说，还被扣成了负数，关了好几天的禁闭。

等她再出来，就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积分不够，换不来一天的解禁，身体被禁魔项圈给拖垮，只能在厨房里干点最轻省的活儿，慢慢攒分。

所谓的荣耀与骨气，最后就换来了这麽个结果啊！

哎！

安妮丝找了个角落坐下，先夹起一块蔬菜放进嘴里。

果肉质醇厚，在舌尖化开，是她从未尝过的味道。

香。

她又看了看手边那根黄澄澄的香蕉，再看看餐盘里丰盛的菜肴，忽然觉得，用劳动换取食物和片刻的安宁，似乎并不是什麽无法接受的事情。

至少，比为了虚无缥缈的荣耀，把自己折腾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要强得多。

就在她准备好好享受这顿来之不易的晚餐时，一个身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是莉娜。

她餐盘里的食物和大多数精灵一样，只有一滩看不出原料的糊糊。

莉娜没有动自己的食物，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安妮丝餐盘里的红烧肉，又看了看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安妮丝……你为什麽不马上兑换？」

「我看明天天色要变了，那些人类守卫说又建立了一些新的房间，我准备去新房间刺探下情报。」

「哦~」莉娜点了点头，目光在安妮丝的食物盒子里面扫过。

「想吃吗？」

安妮丝用筷子尖点了点那块油光水滑的鱼肉，慢悠悠地抬眼看向莉娜。

莉娜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像两簇被点燃的小火苗，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

安妮丝轻笑一声，将那块鱼肉夹起来，在莉娜充满渴望的注视下，缓缓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鱼肉的鲜美和酱汁的浓郁在味蕾上炸开，她满足地眯了眯眼。

「可惜了，」她咀嚼着，声音含混却清晰，「这是劳动标兵的奖励。」

莉娜脸上的光瞬间熄灭，她死死地瞪着安妮丝，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像一只被抢了松果的松鼠，敢怒不敢言。

安妮丝没再理她，自顾自地享受着这顿丰盛的晚餐。

每一口食物，都是她用汗水和服从换来的。

她将盘子里的西红柿炒蛋和蔬菜糊糊也吃得乾乾净净，最后拿起那根黄澄澄的香蕉，慢条斯理地剥开。

吃饱喝足，安妮丝将金属餐盘和餐具仔细地送回回收处，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她很清楚，任何一点小小的违规，比如私藏餐具可能会被判定为攻击守卫，会被当成图谋不轨的证据，扣掉好不容易攒下的积分。

随后，她走向娱乐室。

这里的生活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

早晨，刺耳的电铃准时响起，所有人洗漱，吃着永远是一个味道的早餐糊糊。然后，是长达十个小时的劳作。

唯一的喘息时间，是午饭后和晚饭后的「娱乐和新闻学习时间」。

此时此刻，巨大的屏幕被挂在娱乐休息区墙上，精灵俘虏们人手一个小板凳，排排坐好。

屏幕上出现那些钢铁巨兽喷吐着烈焰冲上云霄，甚至飞出这个世界，从一片深邃的黑暗中俯瞰整个星球的画面时，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精灵们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们一生都在森林里与魔法为伴，手中的武器是淬炼过的长剑和附魔的弓矢，可屏幕里的那些人类，却能将钢铁送上天空，还能在一定范围内呼风唤雨。

「那……那是何等伟大的神术？」一个年轻的精灵忍不住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颤抖。

旁边一个年长的精灵脸色惨白，绝望地摇了摇头：「不，那不是魔法，也不是神术……那是他们的力量。」

渐渐地，一个念头像瘟疫一样在俘虏中蔓延开来——他们真的能战胜这样的人类吗？

安妮丝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心中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别说战胜了，如果真的爆发全面战争，精灵一族就算能取得一两场惨烈的胜利，最终的结局也只会被拖垮，甚至彻底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

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些人类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侵略性。

他们隐藏了自己的战略意图，只是在默默地扩张，像一张无声无息却坚韧无比的网。

而这张网的边缘，同时接壤着精灵和穴居半人。

就算要开战，人类恐怕也会先联合一方，把另一方彻底解决掉。

没有多少险要之地防守的精灵，很可能就是被首先解决的那一个。

就在俘虏们看得津津有味，或恐惧或麻木的时候，另一间监控室里，贡鹏飞也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屏幕里的精灵们。

「最近改造的效果不错。」他端着一杯热茶，对身边的助手说，「攻击事件频率下降了百分之七十，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双管齐下，这些高傲的精灵，脊梁骨也该弯一弯了。」

「是的，组长。」助手递上一份文件，「而且，根据我们对他们日常交流的分析，以及对几个刺头监控了解的信息，我们对精灵一族的社会结构有了更深的了解。」

贡鹏飞接过文件，迅速浏览起来。

「阶级分明，底层精灵在达到一定年岁后，必须参加所谓的荣誉仪式，用生命为族群换取荣耀？这不就是变相的内部消耗吗？」他发出一声嗤笑，「难怪他们人口一直上不去。」

「是的，能活过三百岁的精灵都是族群中的精英和掌权者。这也解释了为什麽他们对荣誉看得比命还重，因为那是他们唯一的晋升阶梯。」

贡鹏飞的手指在文件上的一行字上点了点：「还有这个，魔法被剥离后，身体会出现不同程度的衰败反应……很好。」

他抬起头，看向监控画面中一个角落里坐着的安妮丝。

「这个叫安妮丝的被咱们关押的时间最长，也是第一个拿到劳动标兵的，也是第一个申请暂缓兑换解禁权限的。她很聪明，比那些只知道攻击咱们的蠢货聪明得多。」

贡鹏飞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一个聪明的俘虏，要麽会成为我们最省心的工具，要麽……会成为最危险的麻烦。」

他将目光锁定在安妮丝那张平静的脸上，下达了命令。

「把她列为一级观察对象，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好的！」

等到大家伙忙碌之后，贡鹏飞问询，「之前设计的新房间，制作好了吧？」

「好了，随时可以让这些人进去，只要他们吸收魔法，咱们就能更详细的了解魔法运作规律！」

「嗯，明天的时候，让她们去新房间。」

「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