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感同身受的女士,还是那些在家庭中同样掌握着权柄的绅士,此刻都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惧意。
那不是对暴力或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一种以「理性」「责任」为名,行绝对控制之实的恐惧。
它无声无息,却足以碾碎人的意志,扭曲人的灵魂。
然后,低声的惊叹丶议论轰席卷了整个剧场!
「上帝!我简直无法呼吸!」
「这就是专制!家庭里的暴君!」
「伯恩哈特最后那段表演……我的心都碎了!」
「拉维尔涅的眼神……太可怕了!」
「还有那两个儿子……尤其是大少爷,他承受的简直是地狱!」
包厢里的评论家们激动得几乎要站起来——
「力量!这就是戏剧的力量!」
「索雷尔太残忍了,这一刀刺得比《玩偶之家》更深!」
「这已经不仅仅是戏剧了,这是对我们整个社会的拷问!」
而雷雨的第一幕,也在拉维尔涅这位老爷近乎自我陶醉的话语中落下了大幕——
拉维尔涅似乎满意于长子的沉默,他踱步到壁炉前,背对着儿子,望着壁炉上方悬挂的一幅家族肖像画。
画中人神情威严,与他如出一辙。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客厅里,也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剧场中。
【拉维尔涅(仿佛在陈述真理):「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
「健全的子弟」?「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
这话语如同火上浇油,在观众席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台上,爱德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
而台下,那些衣着光鲜丶自诩高贵的绅士淑女们,表情变得异常精彩。
一位老夫人用手帕捂住嘴,低声对身边的同伴说:「哦,上帝,他怎麽能这麽……心安理得地说出这种话?」
一个保守派的老绅士脸色铁青,他本能地想点头赞同拉维尔涅关于「秩序」和「体面」的说法——
但舞台上刚刚发生的逼妻饮药丶父子对峙的场面,又让他如坐针毡。
他喃喃自语:「话是没错……可……可这……」此刻,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内心的矛盾。
更多人的脸上则浮现出嘲讽丶了然甚至是被戳破秘密的恼怒。
他们太熟悉这种论调了!
在巴黎那数不尽的豪宅里,多少体面的家族不正是用同样的话语来粉饰太平?
维持着表面上的「圆满」与「秩序」,将所有的丑闻丶不伦丶压抑和痛苦紧紧锁在门后。
一个年轻的评论家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道:「最圆满?最有秩序?
索雷尔用拉维尔涅的嘴,给了我们这个时代体面社会一记最响亮的耳光!」
一位富商模样的观众,额角渗出了细汗,他想起了自己冷落在乡间别墅的妻子,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情妇……
他们追求的不正是这种「无人说闲话」的体面吗?哪怕内里早已腐朽不堪!
这是第一次,一个如此年轻的作家,用一出戏剧,如此残忍地撕开了整个「上流社会」家庭的面纱。
他告诉所有人,这看似坚固的体面,是何等的脆弱丶可笑,其下隐藏的又是何等的悲哀与扭曲。
冷落发妻,在外蓄养情妇,对于在场的许多绅士而言,几乎是常规操作,甚至是值得炫耀的风流韵事。
但此刻,这些行为忽然失去了浪漫色彩,显露出其自私丶冷酷和虚伪的本质。
他们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台上那个专制冷酷的拉维尔涅,也分走了他们灵魂的一角。
第一幕的大幕,就在拉维尔涅这句馀音绕梁的自我标榜中,沉重地丶缓缓地落下。
观众席灯光亮起。
黎塞留厅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丶漫长的寂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