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天子之诏,到了南粤,便有南粤的写(2 / 2)

福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上前,躬着身子递上拜帖和早已写好的道歉信,满脸堆着谦卑到近乎谄媚的笑容,极尽恭谨地说明来意。

周朝先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用眼角的馀光扫了一眼礼盒与福伯,便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家大人有令,钦差巡抚行辕,概不见客。诸位请回吧。」

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福伯一听这话,魂都快吓飞了。

见都不见,这就严重了!

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将这份「心意」送进去,陈家明日怕是就要大祸临头。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体面了,一个箭步上前,差点就跪倒在地,几乎是哀求道:

「军爷,军爷,还请通融则个!我家老爷是真心悔过,绝无半点虚假,万望大人能给条活路!这……这里有五万两银票,不成敬意,还请军爷代为转达!这尊自鸣钟,乃是西洋奇物,并非金银俗物,只求能放在大人案头,聊作摆件,让我家老爷心安呐!」

他说着,已是冷汗直流,声音都带着颤音。

周朝先闻言眉头一皱,目光终于落在了福伯身上,眼神锐利如刀,看得福伯心头一颤。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权衡,又似乎是在等待什麽指令,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冰冷,却似乎松动了一丝:「我家大人说了,为官者须得清廉自持。银票拿回去,陈老爷的心意大人心领了。」

福伯的心沉到了谷底。

「不过……」周朝先话锋一转,「大人初到广东,这巡抚衙门里空落落的,确实缺些摆件。那口钟,便留下吧。」

福伯闻言,如同在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瞬间狂喜,连声道:「欸,欸!应该的,应该的!多谢军爷,多谢大人!」

「告诉陈老爷,」周朝先最后冷冷地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福伯和他身后的家丁,「下不为例。此事,到此为止。」

福伯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指挥着家丁将那沉重的自鸣钟抬进去交给另一名亲兵后,才带着那五万两原封不动的银票,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这片让他窒息的区域。

……

消息传回陈府,陈廷敬听完福伯的回报,一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然则那份被退回的五万两银票,仿佛比收下更让人心悸。

不过,这丝寒意很快便被广州城内掀起的另一股热潮所淹没。

陈家「摆平」了新巡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一夜之间传遍了广州城内所有达官显贵的耳中,并且在传播中被添油加醋,变得愈发活灵活现。

次日,城中最负盛名的茶楼「陶陶居」的雅间内,气氛正从最初的压抑转向狂热。

「诸位听说了吗?那位巡抚大人,在陈家的厚礼与南粤盘根错节的势力面前选择了识时务,收了奇珍,退了俗银,说了一句场面话便将此事揭过!」

「我就说嘛!」邻座一个靠着贩卖私盐起家的富商一拍大腿,满脸不屑,「一个毛头小子,他懂什麽叫广东?他真以为带着几千人就能在这儿翻天覆地?」

那盐商总办慢悠悠地端起青花瓷茶盏,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陈家一出手,他就得乖乖把爪子缩回去。他敢动陈家?哼,不知天高地厚!动了陈家,整个广东的税收都得崩一半!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雅间内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充满了轻蔑和快意。

在这种弥漫全城的轻视氛围中,卢象升派人在广东各府县的城墙告示栏前,张贴了一份《告广东官绅军民书》。

一个穿着湖蓝色绸缎长衫的年轻秀才仗着自己识字,高声朗读起来。

「其一,官绅一体纳粮!……其二,清丈田亩!……其三,整顿商税!税率定为三成……」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秀才念完,摇着头,晃着脑,嘴里还嘟囔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这雨露啊,过了梅岭,总要淡上三分的。」

在陈家之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背景下,这张《告民书》更像是一个年轻人为了向远在京城的皇帝交差而不得不走的过场。

天子之诏,到了南粤,便有南粤的写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