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2章 英魂长眠,佑我大明
张居正病了,不是装的,他这个层级装病,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联想和思考。
他在十月初四的时候告假不再理事,至朱翊钧接见李佑恭的十八日,已经整整十四天没有上朝,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凌云翼和申时行处置。
所有人都在盯着全楚会馆,张居正的敌人,希望元辅一命呜呼;张居正的门下,希望元辅经此大病,能够手软一些,大调查实在是有点过于严酷了;既不是敌人也不是门下的大臣,则希望张居正挺过来,他们讨厌变化,张居正活着对朝局更加有利。
每个人的想法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次生病,无论是否痊愈,都代表着张居正的政治生命,走到了终末期。
到这个岁数,每一次生病都是对生命力的严重透支,本就有些精力不济的张居正,恐怕很难再像过去那样,事必躬亲了。
大明皇帝朱翊钧并没有去探望,皇帝降阶探望是一种殊荣,朱翊钧去过很多大臣的家中探病,他这次不去的原因也简单,他觉得自己跟个报丧鸟一样,还是等等大医官的奏闻,看看情况再决定何时探望。
有的时候,人就是这样,会抱有侥幸心理,似乎只要我不去看,情况就不会进一步恶化。
朱翊钧倒是没有手足无措,万历维新进行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张居正离世,也不会再影响维新继续向前了,同样朱翊钧三十岁了,他对国朝内外已经有了极大的掌控,不会因为张居正的突然离世,而手忙脚乱。
只是对这个一心想要再振大明的老先生,朱翊钧有太多太多的不舍。
「回陛下,元辅偶感风寒,七日前突然加重,高热不断,伴有咳嗽,四日前开始好转,昨日已经可以下床了。」申时行回答了陛下的问话,张居正的病已然没有了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朱翊钧松了口气,听到了好消息,心情自然放松了一些,但这次突然重病,也提醒了朱翊钧,张居正已经是个老人了。
「冯保,再遣大医官诊治探望。」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冯保赶忙俯首说道:「臣遵旨。」
「陛下,臣有本奏。」高启愚见陛下问完了关切问题后,开始了正常廷议流程,呈送奏疏。
朱翊钧看完了奏疏,眉头紧蹙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万历十三年,织田信长进犯朝鲜,和朝鲜废王李昖暗中勾结,合谋大明?」
李昖已经死了,朝鲜的文武两班,被李舜臣杀了大半,又被凌云翼以李舜臣的名义杀了其馀之人。
大明对朝鲜的王化还在继续,这次就是抓到了一个废王李昖的近侍,大明驻军从这名近臣藏身之处,搜到了大量的书信,里面大部分都是李昖和旁人的来往书信。
「回陛下,从书信而言,李昖和织田信长暗中勾结,所以朝鲜才会一月被打到了平壤城下。」高启愚站直了身子,拿出了数封书信,他找出了一封说道:「织田信长对李昖说:吾欲假道贵国,超越山海而直入于明,使四百州溶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
「李昖回信说:大明大而不强,可缓缓图谋,不可力取之,今日大明未有颓相,借道之事,不必再提。」
「织田信长再回信说:你我两国联手,耗其国力锐气,如此十年,颓势尽显,可取而代之,你我便可共享天下也。」
高启愚将三封书信的原件,呈送到了御前,朱翊钧看过之后,给了廷臣们挨个传阅,每一个廷臣看过之后,都是面色铁青。
「陛下。」戚继光看过书信后出班,面色非常的难看,他深吸了口气说道:「陛下,入朝抗倭之战,有三个疑点,是臣凯旋之后,仍然无法想明白的。」
「第一,朝鲜一月溃败如此,釜山至平壤,短短月余沦陷,倭人少马少驴,就是侵略如火,也太快了,那釜山丶忠州丶汉城丶开城,皆为高墙深城,如何沦陷如此之快?太快了,快到异乎寻常。」
「第二,倭寇战前,非毫无徵兆,织田信长威逼废王李昖入京都朝见倭皇,连番数次,催逼急切,朝鲜内外,居然毫无准备,亦无死战景象,官军还不如民间义军。」
「第三,李昖数次请援,寇情如火,却一直紧咬着补给之事不放,不肯给大明援军粮草,假意答应,也不肯筹备,大军先锋,六月之粮,迟迟不肯给付。」
这三个疑团,从倭寇入侵朝鲜开始,就显得非常非常的古怪,朝中也多有猜测,但最终大明还是出兵了。
倭寇的入侵,朝鲜就像是完全不设防一样,被人一个月打到了平壤,沿途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恶战,其抵抗意志几乎等同于没有,这非常的古怪。
大明东南倭患持续了二十馀年,即便是朝廷没有组织抵抗的时候,倭患肆虐之处,大明军兵民自发的抵抗,都让倭寇损失惨重,多次的袭扰都是无功而返,死战不退,出现在了南衙丶浙江丶福建丶广东各个地方。
但是朝鲜没有。
而且废王李昖,对于粮饷这件事,太过于坚持了,倭寇都把他赶出汉城了,他还跟大明计较粮饷等事,倭寇可是燃眉之急,这粮饷之事,看起来有些过于顾头不顾腚了。
不过陛下素来不是个守规矩的人,直接就把李昖给囚禁,大明军所到之处,全按着全面军管的标准,徐徐图之。
最后不顾祖宗成法中的不征之国,把朝鲜王室都给废掉,把整个朝鲜给郡县化了。
要是陛下守规矩,或者朝中旧儒生的柔远人,仍然大行其道,要是陛下不是成长到如此地步,皇威正盛,压下了所有反对者的声浪,这一次援朝抗倭,恐怕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空耗国力,一无所获。
大明真的经不起这样的空耗。
朝鲜山地众多,补给周转难以为继,大规模进军,粮饷周转半天下,即便是以大明的国力,依旧吃力,最终的结果,恐怕是空耗国力而一无所获。
「今日,这几封书信,可解臣之疑惑了。」戚继光看向了那几份书信,眼神冷厉而肃杀。
戚继光从一开始就怀疑这是个局,现在这样的证据越来越多,一个耗费大明大量国力的局,如果不是万历维新,大明军事实力恢复到如此地步,恐怕大明会因为这一战,付出太多太多的代价。
「李昖就是再多诡计,他也玩砸了,他没想到倭寇如此凶狠,仅仅月余就把整个朝鲜给打穿了。」朱翊钧将书信收回,让冯保妥善安置,这些书信在临摹之后,都要随葬保存在地下。
李昖的回信说:今日大明未有颓相,借道之事,不必再提。如果大明有了颓势呢?这群豺狼,一定会趁着大明国力衰微,联手对大明一击毙命。
朝鲜和倭国都是藩属国,说一个孝子,一个逆子,但本质上没有什麽区别,他们对大明都有着强烈的觊觎之心。
「诸位,熊廷弼在倭国所为,朕是鼎力支持的,有些大臣不解,那今日这几份书信,就可以解释了。」朱翊钧坐直了身子说道:「中原王朝并非一直强横万万年,自有兴衰。」
「如果不趁着现在兵精粮足,士气可用,等几十年,万历维新的遗泽吃完了,大明内部陷入混乱,这倭寇岂不是又要卷土重来,到大明来到处杀人放火?」
「朕现在趁着国力强盛,做多一点,后人就少受点罪。」
朝中一些大臣们,对驻军江户,其实有些反对意见,倒不是说反对对倭国动武,而是反对继续加大投入,让倭国这麽在粪坑里糜烂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办法,过多的干涉,有的时候更像是一种仁慈。
高启愚环视了廷臣一圈后,平静的说道:「更加直白的说,就是趁着现在大明强大,让倭国永无翻身之日,让其彻底消失,才是唯一办法!」
「现在不做,衰弱的时候,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会图谋大明。」
高启愚说话就非常直白了,就是要趁着强的时候,把事情做绝,趁你病要你命,趁着倭国还未完成统一大业,趁着倭国还没有完成国朝构建,将其杀死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之中。
朱翊钧没有敲钟,他就这个意思,高启愚的解释很对。
「陛下圣明。」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站起来齐声说道。
这几封信,算是彻底把这些藩属国的嘴脸暴露无遗,全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用过多的柔仁,趁着倭国内部还没有完全平稳,灭倭,才是大明和倭国之间的唯一答案。
高启愚归班,廷议开始继续。
之前翰林院大学士们搞了一出商周同源说,一下子就把《周礼》给架到了火上拷,既然《周礼》不是尧舜禹三代之上的礼法,是周公旦个人奋斗,那儒家是不是要顺应时代改变,就成了一个不证自明的问题。
必须要改变,周礼尚且需要与时俱进,遑论后世礼法了。
不过,多数的民间讨论,还集中在了商周是否同源的问题上。
大部分儒学士还是坚信,商周不同源,这只是个假设,而非事实,他们搬出了《尚书》等文集,咬文嚼字要证明,周礼就是尧舜禹三代之上的礼法。
而翰林院学士们,又给出了另外一个证据。
商王是纳贡制,对于各地方伯诸侯进贡的贡品,都有明确的登记,比如今天某某方伯进贡了多少龟甲,进贡了多少羌人,而翰林院翰林们,在殷墟的祭祀坑里,找到了周方进贡羌人的明确记载。
这代表着周方,也在配合商王进行人祭和人牲的祭祀活动,而且周朝,也执行商朝制定的《四方献令》,商丶周都让四方诸侯朝贡各种物品,这佐证了商周同源。
当然还有许多儒学士不肯认同,对这些翰林学士们提出了尖锐的批评。
关于变还是不变,儒学士内部产生了分化和矛盾,就会遵循矛盾相继的原则,无论是否最后定性商周同源,都会让腐朽的儒学发生变化,大明皇帝和朝臣们乐见其成。
翰林院又解析了各种各样的甲骨文,完善了文字演变的过程,比如。
翰林们就发现,在商朝的时候,出的反义词,不是入,而是各。
出在甲骨文中,就是脚指头朝外的一只脚,离开口,口可以解读为洞穴丶巢穴丶家宅,代表着人离开自己的住宅;而各,则是脚指头朝内,回到了口,也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巢穴丶住宅。
壁画丶甲骨文的脚丶在逐渐演变成各的上半部分『夂』。
比如客人的客人,就是外面来了个人,要加个『宀』表示房屋;比如格挡的格,就是家里的主人,用木栅栏丶木棍抵御别人侵犯;比如略,表示侵略,田在古代表示疆域丶界限,家里的人越过了界限,占据了别人的房屋丶田亩等等。
这都是汉字的演变,有着非常完整的演变过程,代表着这片土地的文化,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甲骨文,商朝的王,是一个『大』字下面一个『一』,不是说最大的一个人,上面的大,逐渐演变成了天字,其意思是天子。
这个发现,代表自从商时候开始,天子就已经代表君王了,如果按照《尚书》的记载,最早在夏的时候,就有天子威命的说法。
解析这些汉字演变过程,不是没有意义,就像翰林院专门推出了《文明》系列的文章,就是为了论证,大明为何是天朝上国,为维护这一共识做的努力。
礼部奏闻之后,兵部奏闻了关于平播之战的进展,已经打了起来,战争的进展顺利也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