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2 / 2)

唐中晚期的其基本格局,仍然可以用『上品无寒门』来总结,唐朝逐步完善的科举制度,事实上,仍然完全被世家所牢牢把持。

士族的任官优势,在黄巢前,一直都没有下降,甚至还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而加强。

黄巢对士族丶世家按着族谱杀头,导致世家丶士族的影响力极大削弱,再加上五代十国的兵荒马乱,最终造成了世家政治的彻底消亡。

阶级论得到了证明,正如阶级论斗争卷所讲的那样:所有的公平丶公正,都是从斗争中取得,而非他人施舍。

高启愚上这本奏疏的意思非常明确,作为统治阶级,必须治学阶级论,结合矛盾说,去治理国家,制定决策。

朱翊钧回复了三百多字,肯定了高启愚的说法,也说了说他这个皇帝的看法。

「永远不要相信后人的智慧,因为你压根不知道后人能愚蠢到何种地步。」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看完就是眼前一黑,直接拿出了章,给这本奏疏盖了『贱儒』一章。

这一章下去,内阁就会严令斥责写奏疏的官员,内阁的严厉斥责,对于任何官员,都是天大的压力。

这麽些年了,朱翊钧就没有见过能盖三章的官员,通常盖一章,基本就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朱翊钧也很少启用贱儒这个章,皇帝不好糊弄,是众所周知的事儿,现在真的骗不到廷杖了,陛下打廷杖,真的是往死里打。

这本奏疏,是户科给事中李汝华丶两淮盐运使袁振二人联名上奏,他们觉得文定公王国光的边方实物饷银政策,有些缺点,那就是太费钱了。

朝廷每年要给军屯卫所支付足足660万银,来采买各种货物,然后用实物发下去。

两个人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名叫纲运制。

就是把江南沿海实力最雄厚的盐商组织起来,成为纲商,全权负责粮食丶食盐丶物料的对边方供应,而朝廷直接对盐商徵收盐税。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边方物资贫瘠的问题,还解决了朝廷财用大亏的现状,而且还解决了盐税难征的困境,可谓是一石三鸟!

朱翊钧又不是十岁的孩子,他都三十二了,有二十二年的工作经验了,政令,别说一石三鸟,就是两难自解,都得问问代价是什麽。

纲运制哪哪都好,唯独没有考虑过边方军兵的死活!

「在这些士大夫眼里,咱大明边军是不是人?是不是大明人?怎麽能生出如此歹毒的计策来?」朱翊钧气不打一出来。

他除了盖了个贱儒的章,又写了三百多字,把两个贱儒,骂的狗血淋头!

这个一石三鸟的纲运制,组成的纲商,就会完全垄断盐的运输。

以前谁都能往边方运粮运盐运货,在卫所换取白银,可是有了纲商,就有了入门的门槛,只有朝廷照准的几家商贾才有权运货。

这就是一石三鸟的第三鸟,对纲商直接徵税,简单直接。

日后,纲商们想送,边方才能收到如同毛毛雨的物资,他们不想送,把盐之类的卖到腹地,而非边方,那边方什麽都没有,连盐都没有几口。

垄断的苦没吃够,还要再吃一遍。

大明商贾愿意把货物送到边方去,是因为边方有朝廷发的银子,才肯到边方去,如果真的把这个权力给了富商巨贾组成的纲商,大明的边方,只会彻底糜烂。

「把这个李汝华送到绥远去垦荒,种三年地,就什麽都明白了,坐在京师的衙门里,对着边方,指手画脚,谁给他的胆子!不了解情况随意指指点点,连朕都不敢这麽做!」朱翊钧给了明确的惩罚,先送绥远种三年地。

干点活儿,脑子就清楚了。

至于两淮盐运使袁振,他倒是和这个李汝华不太一样。

袁振是希望往边方运更多的东西,他的想法是:恢复之前的开中法。

随着开陇驰道的修建完成,运输能力和费用大幅降低,能不能借着开陇驰道的便利,恢复祖宗成法。

他的想法很好,但这是痴心妄想。

有些政策被破坏了,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但凡是开中法有一点恢复的可能,王国光就不会把白花花的银子都给边方。

这可是每年660万银的超大规模支持,一年11个先帝陵寝了(最开始用了50万银,后来修缮补了10万银,一个先帝陵寝是60万银)。

如果有机会,朱翊钧当然也希望可以恢复开中法,可惜,政策已经在孝宗年间,被破坏的乾乾净净了。

《尚书》有云: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

这个世间就是如此,一旦做出了决策,不是说你懊悔了,就可以改回来的,往往都是悔之晚矣。

朱翊钧对每个政策都很谨慎,一看事不能成,就收回成命,甚至很想很想做的事,却要等很久很久,才会去做,就是怕自己错误的决策,给百姓带来深重的困难。

「咦,浙江商帮,整天在松江府作甚,他们不应该在宁波市舶司吗?」朱翊钧拿起了松江知府胡峻德的奏疏,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松江府商帮大乱斗,甚至比安南的五主七十二家大乱斗,还要乱一些。

「不仅仅是浙江几个商帮,连山西的商帮,都在松江府。」张宏专门去了解了下这个情况,情况十分复杂。

晋商丶黔商丶徽商丶吴商丶扬商都在松江府,和松江府本地的远洋商行,展开了极其激烈的竞争,甚至松江远洋商行,差点就被这几家联手给取而代之。

甚至斗出了几分逐鹿中原的气势,松江府这个好地方,有德者居之!

孙克弘长期投资松江海事学堂,在上海大学堂营造的时候,孙克弘还捐了五十万银,不求任何回报,只求借个善缘。

海事学堂的舟师丶上海大学堂的学子,毕业后,也都念这份香火情,若是条件一样,都会投效松江远洋商行做事。

若非如此,几家联手,松江远洋商行,真的不是对手。

人才这东西,无论在什麽时候,都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胡峻德上奏,主要是说松江远洋商行的人选问题,孙克弘没有推荐他的儿子继承商总,这是几乎让所有人都预料之外的事儿。

孙克弘推荐了他手下的精兵强将。

一个楚地来的外乡人,名叫陈敬仪,这个陈敬仪是长沙人,家里一穷二白,本来在孙克弘的棉坊做学徒,别人都叫他六子。

这个六子不得了,短短十二年,就从学徒执掌了孙氏所有的棉坊,到万历二十二年,陈敬仪已经成了孙克弘最倚重的手下。

孙克弘倒是想举荐自己的儿子,但思前想后,最终向朝廷举荐了陈敬仪,他有能力丶有担当能带领松江远洋商行继续向前走。

他考虑问题,主要是考虑到自己儿子,没什麽太大的能耐,如果因为一些财货的纠纷锒铛入狱,恐怕他们孙家,就真的成了上海滩的大笑话了。

「希望这个陈敬仪,能够不负孙克弘的期望吧。」朱翊钧朱批了这本奏疏。

松江远洋商行已经成长为了一个超级庞然大物,属于商行的商船,因为仗剑行商的原因,其武装力量,甚至超过了安南国的整体实力。

商行的商船,一年要到东太平洋总督府行商三次,船上没有足够的武器装备,根本不可能自由航行在太平洋上。

如此一股强力的力量,商总的人选,就需要报闻朝廷丶御前决定。

本质上,商行不是完全的民间商帮,而是在朝廷的组织下建立的商帮,原始股本里,松江府衙占了足足六成的股本。

朱翊钧在次日接见了孙克弘和陈敬仪。

陈敬仪万万没料到接任商总,会蒙受陛下召见,从官秩而言,商总就是个九品官而已,能受陛下召见,实在是让陈敬仪有些受宠若惊。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孙克弘和陈敬仪十分恭敬,不敢让自己的礼节有任何的瑕疵。

「免礼免礼,一别经年,孙商总风采依旧。」朱翊钧颇为温和的说道,他打量了一下陈敬仪,这个人长相十分俊美,不是那种阴柔的俊美,而是十分干练,还带着几分正气。

至少可以在皇帝面前,他没有失仪。

面圣,本来就容易紧张,再加上繁琐的礼仪,更加加剧了紧张。

这些年,不少臣子第一次面圣,都会失仪,好多都是紧张到话都说的不是那麽的完整,有些说话都会颠三倒四。

陈敬仪见过世面,见过大风大浪,他曾经十二次带领商行的船只,前往太平洋的彼岸贸易往来,为商行赚下了泼天的财富。

商行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为了能赚钱,而陈敬仪能带着商行赚钱,那孙克弘选他当话事人,就不奇怪了。

「不错。」朱翊钧手虚引了下说道:「坐下说话。」

陈敬仪那颗跳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回去一点,说不紧张是假的,他只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失了分寸,给自己丶家人丶商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触怒圣上,惊扰圣驾,代价没人能够承受得住。

「松江商行成立得有小二十年了吧,当年初见商总,也是风华正茂。」朱翊钧有些感慨的说道,这是沟通的小技巧,叙叙旧,缓解下紧张和尴尬的氛围。

做上位者,别的不会,一定要会开会,会主导会议走向,要善于沟通,而不是高高在上,趾高气昂。

「万历二年,臣的弟弟奉旨筹建,那时候商行东家,算上衙门,也就四家,现在都快七十家了,臣今年也六十五了。」孙克弘回忆起了过去,不胜唏嘘。

那时候他因为腿脚不方便,是弟弟孙克毅奉旨筹建,后来孙克毅脑子一热,跑去了长崎,这一去就是快二十年,把商行这摊子事甩给了他。

朱翊钧和孙克弘闲聊了几句,气氛立刻变得和睦了起来,毕竟当初皇帝只要一为难徐阶,孙家就一定会帮帮场子,算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有了共同的话题。

孙克弘见气氛热络,立刻开口说道:「陛下,推行黄金宝钞在整个东太平洋总督府流行,不能只靠环太商盟总理事会,商行要起到关键作用,陈敬仪有些想法,让他为陛下解释一下?」

孙克弘和陈敬仪,都注意到了朝中的想法和遇到的巨大阻力。

多发宝钞,可能会因为超发信誉崩塌,不超发,黄金宝钞不够用,建立一个蓄水池,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说来听听。」朱翊钧看向了陈敬仪,示意他可以开始讲述了。

「推行宝钞流通之要,在货,更在人心向背。」陈敬仪深吸了口气,开始给皇帝陛下画大饼。

画大饼的事儿,陈敬仪一向很擅长,可这次是给皇帝画大饼,如果陛下吃不到这张大饼,那怪罪下来,他可担待不起。

陈敬仪准备十分充分,而且很擅长察言观色,陛下显然不喜欢那麽多的咬文嚼字,而陈敬仪也把话讲的十分明白透彻。

利用好远洋商队,左手战船,右手大明货物,如此数年,这些蛮夷,自然而然就会接受黄金宝钞了。

「蛮夷都这样,打一顿就接受了。」陈敬仪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