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才子瞧不上琅琊郡国的官职,倒也寻常一一毕竟江南道解元出身,早已经名扬大周,
来年春用必是蟾宫折桂的热门之一!
大周翰林院的天花藻井,乃至将来紫宸殿前的汉白玉阶一一晋升殿阁大学士,行走在三省六部的朱漆廊柱间,才是江南道解元该去之处。
区区一个诸侯王郡国,地盘还比不上大周圣朝的一道大小,顶多相当于数府之地,施展才华的空间太小了一一顶天了,也就相当于大周的封疆之臣刺史!
江南道解元,定然是瞧不上眼。
可自己呢?
顾知勉喉头发苦。
朝廷吏部,候缺簿上密密麻麻的举人名字,像极了国子监外墙的爬山虎,每隔三年便长一茬!
他运气好些,得个县学教谕,年俸不过四十石;
若时运不济,怕是连那漏雨的县学翩署,都分不到半间。
倒不如在这琅琊郡国,谋个实缺,好互能施展胸中所学。
江行舟不让他去,他就有些不太了解了。
却见,江行舟以指沾水,写了个「慎」字。
「郡国郎中令..」
江行舟借着斟酒之势,声音凝成一线,「王府属官名册需呈报朝廷吏部存档。」他指尖蘸着酒液,在案几上划出「考功司」三字,转瞬即干。
若在考功司记档时被划入「诸侯私属」,从此就跟诸侯王就绑定在了一起,很难再转投朝廷。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江行舟眸光微沉,指节在案上轻轻一叩,压低的嗓音如寒潭浸玉,字字冷冽凝成线,入顾知勉耳内:「这琅琊王府,便是危墙!」
顾知勉心头一震,凝眉低声道:「何以见得?」
江行舟唇角微挑,垂眉低目,眼中锋芒骤现:「琅琊王世子,天街纵马一事,你忘了?」
话音未落,顾知勉背脊条地一凉,袖中指尖亦微微发僵。
一一是了,世子策马,在天街横冲直撞!
马蹄之下,御街都敢践踏。
这非臣道!
这般暴戾恣雕,指不定哪天就出事。
若真的投入琅琊王魔下,岂非自陷险地?
「今日你我入王府赴宴,不过增广见闻,结交各道举子。」
江行舟指尖轻抚茶盏,青瓷映着他沉静的眉眼,「无论琅琊王许以何职,皆不可应。」
语声虽淡,却如金石坠地,不容置疑。
「这.」
顾知勉顿觉后背沁出冷汗。
「不知江解元,可有意否?」
琅琊王世子微微倾身,唇角笑,眸光如刀锋般扫过满座举子,最终定在江行舟身上。
一这二千石高官厚禄,本就是为乡试第一解元准备的!
王府众谋士早已盘算得明明白白:江南道解元江行舟,春闱一甲进士必中!
纵使不是状元,榜眼丶探花亦唾手可得。
为了提前将这位江南第一才子收入魔下,琅琊王府愿意将二千石高位郎中令,拿出来招揽这位奇才!
更何况.!
琅琊王世子指节轻即案沿,眼底掠过一丝算计。
一一江行舟寒门出身,纵有惊世之才,朝中无根无基,岂能不被排挤?
与其在庙堂之上受人倾轧,倒不如投效一方诸侯,尽展抱负!
这让琅琊王招揽的成功率,大幅提升。
至于其馀举子?
若非乡试第一解元,呵,这群人怕是连五百石的簿曹都配不上!
哪有这个资格,在琅琊郡国,担任郎中令高位?!
席间骤然一静,唯有银甲侍卫腰间的佩刀,与殿内更漏声相和,沙沙如细雨。
百馀名举子或捏碎手中越窑瓷盏,或皱了腰间鱼袋,上百道目光利箭般钉在江行舟一袭青衫之上。
更有甚者,眸中妒火几欲将那一袭青衫烧出洞来!
「蒙世子垂青!此事,待春闱之后,再考虑!」
众目之下,江行舟抬袖一揖,嗓音清朗而淡然。
此言一出,众举子们都是然。
几位举子手中酒盏倾斜,琼浆溢出,在锦缎衣袍上涸开深色痕迹犹不自知。
他们求之不得的琅琊郡国,二千石高官厚禄!
江行舟竟然弃如草芥?几乎没有多加考虑,便拒绝了!
琅琊王眉心微,指间把玩的羊脂玉貔貅骤然停住。
世子眼中寒芒乍现,唇角笑意,却已凝成冰霜一一好一个「春闱后,再考虑」!
这分明是当众婉拒!
这是何等蔑视琅琊王?!
殿内铜雀灯台上的烛火忽地一颤,映得众人面色明灭不定。
银甲侍卫的佩刀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寒光在殿柱间游走如蛇,
「既如此一—」
琅琊王脸上挂不住,将玉如意重重按在案上,声若金铁相击,「那便改日再议!」
最后四字咬得极重,在雕梁画栋间激起隐隐回响。
「在下黄朝,愿毛遂自荐,为郎中令!」
一声清喝如裂帛,惊破满堂沉寂。
但见一袭靛蓝儒衫霍然离席,黄朝拱手而立,眉宇间锋芒毕露:「若蒙殿下和世子垂青,不出五载,必使琅琊都国仓原丰实,甲兵强盛!」
琅琊世子手中金樽微顿,眼底掠过一丝讥消:「三试不中的『落第状元『,也配谈富国强兵?」
玉箸轻敲盏沿,「来人一一送客!」
「哈!」
黄朝怒极反笑,广袖翻卷如惊涛拍岸,「好一个不识栋梁的琅琊王府!
不必相送,告辞—一!」
他愤然,拂袖而去。
大步出了琅琊王府。
他可不是真想在琅琊王府任官,只是想看看琅琊王对自己的态度而已!
很显然,琅琊王对他只有「轻贱」!
黄朝心中无比屈!
他盐商之子出身,在大周备受歧视,想要扬名立万极难!
不得不做些出格诗词文章,以吸引世人的注意!
非如此,他如何在上万名平庸的举子之中,脱颖而出?
可惜,此举却被击为「狂言!」
落得个「狂生」之名...!
得罪了无数人,更令门阀丶世家对他百般嘲讽打压!
三次赴试,莫名被主考官给点落。
他每一步都艰难的似踩在烧红的铁藜上。
那些朱门贵胃的毁和笑,主考官案头被墨污的考卷,还有此刻背后刺骨的视线,此刻都化作毒蛇啃噬肺腑。
他心中气苦,郁郁不得发泄!
「且看吧一一」
夜风卷起他散落的发丝,回眸怒望琅琊王府的灯笼,身影拉得鳞如剑:「今日轻贱某者,来日必匍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