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暗流涌动(2 / 2)

大宋文豪 西湖遇雨 5995 字 14小时前

「但富弼刚才特意提了一句,王安石是因为协助包拯治理开封府的功劳而应该晋升。所以,这话是文彦博不好说,但文彦博为了继续提拔包拯而让富弼去说的?按照包拯的履历,到了权知开封府这个位置,确实已经是超擢了,短时间哪怕有政绩也无法继续晋升。」

已知信息太少,陆北顾脑海里闪过这麽一个推测,但他并不能确定。

「着王安石擢升度支判官,辅佐周湛打理度支事务,陆诜即日接任提举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辅佐包拯治理开封府。」

「臣遵旨。」

富弼躬身领命,退回班列。

两位宰相奏事完毕,按照顺序,接下来就是枢相贾昌朝奏事了。

贾昌朝手持玉笏,趋前数步:「陛下,臣近日查阅旧典,又闻钦天监呈报,认为现今禖坛之制似有不妥之处。」

他略作停顿,没抬头但悄悄抬眸,瞥见官家虽旒珠蔽面,身形却微微前倾,便知此言已触动圣心,遂继续道。

「按《礼志》,禖神主嗣续,乃国家祈嗣重祀。昔二汉丶晋时,禖坛设于城南,以应阳位;至齐丶隋,移祀于南郊坛西南。然今之禖坛,不惟规制低矮简陋,其地更处卑湿洼下,于礼不合,于仪不肃臣愚见,当循古礼,迁禖坛于圜丘东侧高爽之地,位居震方,象徵长男,如此方合阴阳,上应天心,下顺民望。」

这番言论一出,殿内不少官员面露诧异之色。

禖坛祭祀虽属礼制,却非紧急军国大事,贾昌朝身为枢相,在议论完河北地震丶荆湖蛮事乃至度支官员调动后,突兀提及此事,显得颇为蹊跷。

但一些敏锐者已嗅到其中异样,贾昌朝此举,很有深意。

御座上的赵祯,闻言更是精神一振。

他年近五旬,膝下犹虚,皇嗣问题一直是压在他心头最重的石头。

近年来,群臣劝谏立储之声不绝,虽出于公心,却每每令他想起无子的隐痛。

贾昌朝虽未明言反对立储,但此刻提出修缮迁建求子祭坛,其潜台词不言而喻官家虽身体不佳,但也没到老年,理应祈求上苍赐予亲生皇子,而非急于从宗室中择立他人。

这正搔中了赵祯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贾卿留心礼制,为国祈福,忠悃可嘉!」

赵祯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愉悦,甚至抬起手来,轻抚颔下短须。

「禖祀乃国之大事,关乎宗庙社稷延续,岂可因陋就简?着令礼部丶太常寺会同钦天监,详勘地势,择吉日将禖坛迁于圜丘之东,务求规制严整,祭仪虔肃。」

这番褒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可谓分量十足。

贾昌朝躬身谢恩,退回班列时,眼角馀光瞥见文彦博丶富弼等人面色平静,韩琦则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殿中的绝大多数朝官,尤其是那些曾力主早定国本的臣子,眼中则闪过忧虑。

显然,贾昌朝这番「投其所好」,不仅进一步稳固了圣眷,更将立储之争的水搅得更浑了。

而偏偏贾昌朝选的切入口很刁钻他压根就没提立储的事情,只是说禖坛应该调整一下位置而已,

所以哪怕有人有心想要反驳,一时间竟也无从下手。

陆北顾立于班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通过这件小事,他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贾昌朝这个敌人确实非常难以对付。

此人老谋深算,不管是什麽事情,都会通过不留把柄的方式去达成目的,而哪怕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是他在背后操纵,但却偏偏抓不到证据。

当然了,庙堂斗争中如果想要斗倒一个人,有时候其实也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官家对他厌恶即可。

但偏偏贾昌朝是个既没底线又会讨官家欢心的人。

所以,他才能在庆历新政以后愈发激烈的庙堂斗争中,始终屹立不倒。

就在陆北顾沉思之际,韩琦蹙着眉头出列了,而韩琦所奏之事,却让陆北顾顿时集中注意力倾听了起来。

「陛下,臣近日检视三衙刑狱文书,见殿前司丶马军司丶步军司所辖诸军案件,虽有详密科律,然审讯判决多委胥吏,士大夫罕有参与,此制沿袭已久,然隐患实多。」

韩琦略作停顿,继续道:「胥吏虽熟谙律条,然未必通晓经义大义。若遇奸猾之吏,借事玩法,则冤滥恐不能免,军中刑罚关乎将士性命,岂可全付胥吏之手?臣观汉唐旧制,大将军幕府皆设议郎丶录事丶兵曹等官,分职联事,今三衙后司总领军案,却制度过简臣愚见,当于三衙后司增设士人狱官一员,专司鞫狱。另外,臣请由枢密副使田况提举编修殿前司丶马军司丶步军司的刑罚律令编敕。如此,则狱讼可期明允,刑罚可免乖误,亦符陛下钦恤之意。」

这番提议看似只是针对军司刑狱制度的改良,然而陆北顾却已听出弦外之音。

不久前贾岩一案,正是因三衙后司被贾昌朝影响,所以办成了冤狱,如果不是陆北顾与王安石商议之后,唱了出「空城计」,让裴德谷按捺不住自投罗网,从而裴德谷案这边有了重大突破,贾岩还不知道要被三衙后司关押多久呢!

故而,韩琦此时提出此议,明为完善制度全然一片公心,实则暗指贾昌朝掌控下的枢密院对军中刑狱监管不力,滥用权柄。

其暗藏之意,了解贾岩案的人,都不难看得出来。

贾昌朝立于班中,面色如常,但垂下的眼帘却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他如何不知韩琦借题发挥?此举若成,韩琦便可借安置士人狱官之机,将触角伸向三衙,进一步蚕食他在军中的影响力。

而令他极为不舒服的是,刚刚还赞扬了他的官家,几乎未假思索,便同意了韩琦的奏议。

「韩卿所奏,颇合情理。」

赵祯颔首道:「军中刑狱,确需士人参与,以昭公允。可依所请,着枢密院与审刑院丶大理寺详议章程,于三衙后司各设士人狱官一员,专掌鞫狱之事,其人选须择通晓律令丶持身刚正者充任。而过去军中律令繁杂,也只有田卿这般才能梳理清楚,便由田卿辛苦一下了。」

「陛下圣明!」

韩琦躬身领命,退回班列时,与文彦博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显然,官家不是不知道,此举会让贾昌朝对三衙的影响力削弱,但官家还是爽快地同意了。

这就说明,官家对于本来就担任过枢密使,如今更是贵为枢相的贾昌朝,一手独揽枢密院大权,是不满意的。

或者说,此前贾岩一案,贾昌朝有点越界了,虽然没惩罚他,追责到裴德谷为止,但这件事情,就是官家对贾昌朝的敲打。

贾昌朝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有些无奈。

官家便是如此喜欢制衡术的官家,讨好有没有用?有用,官家当然喜欢符合他心思的臣子,但该敲打还是会敲打。

短短两刻钟,两个宰相,两个枢密使,接连奏了四件事情。

这四件事情,看起来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背后都隐藏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妥协才达成的利益交换,以及激烈但不露锋芒的派系斗争,用「暗流涌动」来形容,毫不为过。

这一切,都被立于班末的陆北顾默默记于心中。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只以通过考试为目的的士子了。

而在这庙堂之上,在这群大宋最顶尖的聪明人玩的游戏里,如果他无法迅速成长并且适应的话,那麽可能不知道什麽时候,就会被人算计到万劫不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