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枪口抵在他的心口。
男人的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感激?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後闭上了眼睛。
砰!
枪声过後,夏之南踉跄着後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她扶住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吸入的却只有死亡和绝望的味道。
一个接一个的牢房……
绝大多数牢房里,已经是一片死寂。
偶尔有还能喘息的,不是眼神空洞地等死,就是用尽最後力气哀求一个痛快。
二十几个人的牢房里,最终能颤巍巍站起来的,往往只有一两个,甚至一个都没有!
她不是在救人,她更像是一个穿梭於地狱之间的丶被迫执行安乐死的死神!
每一声枪响,都在她心上刻下一道血淋淋的丶永世无法愈合的伤痕。
直到……她走到了那对父子的牢房前。
那个枯瘦如柴的父亲,一直睁着眼睛,透过栅栏,死死地盯着外面发生的一切,看着夏之南一个个牢房杀过去,救过去。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只是那眼底深处,有一丝藏不住的欢愉……
他等待着。
静静又期待的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身影,终於走到了他的牢房前。
他看着,凝望着夏之南,举着大口径手枪砰地一声打碎自己这间牢房的门锁,冲进自己的面前,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哀求或者试图起身。
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那个浑身布满水泡丶呼吸急促的孩子,小心翼翼地丶朝着夏之南的方向递了过来。
然後,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这个动作,夏之南太熟悉了。
这一路,她见了太多次!
轰!
一直强撑着的丶近乎麻木的神经,在这一刻终於綳到了极限,濒临断裂!
夏之南看着被递到眼前的丶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又看向那个眼神平静得可怕的父亲,一直压抑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爆发出来!
她几乎是崩溃地低吼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无法理解愤怒!
“干嘛呀!你要干嘛呀!走啊!自己站起来走啊!你儿子需要你啊!你把你儿子递给我算怎麽回事?!啊?!”
她猛地挥手指着身後那些空荡荡的丶或者躺着尸体的牢房,眼泪混合着血水疯狂涌出!
“我明明是来救你们的啊!是来救你们的啊!你们不能这样!一个接一个的……你们不能逼着我!逼着我枪毙我的同胞!我不想当圣母!但我也不想当个刽子手!!我一双眼睛下也有一张嘴巴,我也是人,我不是天生的刽子手,我不是来杀人的!我不是!!!”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枪。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彻底压垮。
那个父亲看着她崩溃的样子,乾瘦的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丶扭曲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无数倍的笑容。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你怎麽能是……刽子手呢……”
“你是……女菩萨……”
“同志……”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彷佛积蓄着最後的力量。
“我也是……抗联的……”
“抗联第七路……六团一营……侦察连……刘方圆……”
报出这个番号和名字时,他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的光彩,但迅速又黯淡下去。
“我也想回……回部队去……但是……没力气了!”
“实在跑不了了……”
“在这里……生不如死……你杀了的那些老百姓……是给他们一个痛快……是超度……是慈悲……”
他的目光垂落到怀里孩子的脸上!
“这孩子……是王……是东北抗联,第七路军,王师长的儿子……”
“王师长……还有夫人……半年前……都牺牲了……死在鬼子的围剿里……”
“这是他们……在这世上……最好的……血脉……”
他抬起头,用尽最後的力气,将孩子又往夏之南怀里送了送,眼神里充满了近乎虔诚的恳求!
“同志……我……我已经走不了了……是个废人了……”
“但求你……一定……一定把这孩子带出去……”
“我相信……我相信大夏一定会胜利的!一定会的!”
“让这孩子……代替我们……代替我们这些死在黑土地上的老家伙……去看……去看新的祖国……去看……红旗……”
他的话语渐渐低微下去,眼神开始涣散,但那只指着太阳穴的手,依旧固执地抬着,微微颤抖。
“去看,红旗飘飘……去看……鬼子被赶跑,冬日消融了,春风杨柳千万条,红旗飘荡满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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