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朕能钓到鱼吗?(求月票!)
西苑钓鱼台。
湖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澄澈的蓝天与岸边开始泛黄的垂柳。
(附图,钓鱼台湖心亭风景,此时刚好秋季,绝美~)
一根钓竿斜斜地探出,竹制的竿身在微风中纹丝不动,唯有那根细若游丝的鱼线,垂入水中,在水面漾开一圈若有似无的涟漪。
钓竿之后,是穿着常服的朱由检。
他并未执竿,双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身子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水面的浮漂上,眼神悠远,不知是在看鱼,还是在看这满湖的秋色。
他的身前,汉白玉的台基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钓竿的末端便稳稳地插在其中。
王体乾躬着身子,侍立在他身后三步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的呼吸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
四下里,除了偶尔的鸟鸣与风拂过柳梢的沙沙声,再无半点杂音。
良久,久到王体乾以为皇帝已经入定时,朱由检淡漠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王体乾,你说这湖里有鱼吗?」
声音不大,却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王体乾连忙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谦卑而恭谨。
「回万岁爷,这西苑的活水,年年都有内官监放养新鱼,别说鱼了,便是金丝鲤丶玉尾鲫这等珍品也不在少数。」
「想来是昨夜天凉,鱼儿都沉到水底取暖,不愿动弹罢了。」
朱由检「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水面。
「那是这鱼饵不香吗?」
王体乾的腰弯得更低了些,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诚:「万岁爷说笑了。御膳房用的鱼饵,乃是精选的粟米混着香油丶蜂蜜调配而成,别说是鱼,便是奴婢闻着,都觉得香甜。」
「想来是这满池的鱼儿都太过愚钝,不知龙饵之贵,错过了这天大的福分。」
朱由检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那根鱼线发呆。
阳光渐渐下斜,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身后的汉白玉栏杆上。
他知道,湖里有鱼,饵也够香。
只是,鱼儿在水底,各有各的心思。
有的在观望,有的在试探,有的,则是在等着别的鱼先去咬钩。
静水流深,闻喧哗者,非鱼,乃我心也。
他等的,又何尝是这湖里的鱼呢?
……
与此同时,数十名身着各色官袍的文臣,在两名小太监的引领下,穿过层层宫门,正向着皇极殿走去。
队伍的最前方,是刚刚被起复的前任阁臣韩爌。
很快,皇极殿到了。
当韩爌迈入大殿的门槛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殿内并未如往常日讲那般,仅设皇帝御案一张,而是如同殿试一般,整整齐齐地摆放了百馀套桌椅。
每一张桌案上,都备着一杯清茶。
而在桌椅之侧,则间隔着立着数张屏风,只是屏风上蒙着一层素白的宣纸,看不清后面到底是什麽。
(附图,底图来自真实的皇极殿图片)
他正惊讶间,身侧的黄立极轻笑一声,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虞臣兄,找找自己的名牌吧,桌上都有牌子呢。」
说罢,黄立极自己张望了片刻,便径直走到最前排左手第一张桌案后,施施然坐下。
韩爌犹豫了片刻,他身后一些在职的官员已经纷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各自落座。
只剩下他身边几个同样是刚刚起复的臣子,还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已经落座的黄立极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转过身来,对着韩爌招了招手。
「虞臣兄,过来吧,你的位子在这里。」
韩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在第三排的一个位置。
他迟疑着走过去,坐了下来。
椅子是上好的花梨木所制,又铺了坐垫,厚实而温暖。
一坐下,他便忍不住舒服地松了口气。
自从被罢斥后,魏忠贤又对他坐赃两千两,他变卖了所有家产,又向亲朋故旧借贷,才勉强凑齐罚款。
最后,只能狼狈地住到祖坟边的草庐之中。
还是后面风声渐小,他才在故旧的资助下,重新住进了宅子之中。
但那草庐阴冷潮湿,不过短短一年,便让他落下了一到大冷天就手脚冰冷疼痛的毛病。
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身子,温暖舒适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
恰好,礼部尚书来宗道就坐在他的右前方。
韩爌皱着眉,压低了声音,正色道:「子由兄,如此似乎不合祖制啊。日讲乃经筵之常,旨在为君王解惑,何曾是如此规设?」
来宗道转过头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等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正常来说祖制是要坚持的,但各位大臣又不是贱骨头,怎麽样更舒服还是明白的。
这大明,向来是有利于文臣的就祖制,不利于文臣的就要革弊,哪里有什麽真正祖制一说。
他出于名声考虑,上了几道奏疏劝谏,皇帝只是温言回复,却一直不改,久而久之他也懒得多事了。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若事事都要讲祖制,那太祖爷的剥皮实草之刑,也当恢复才是。」
韩爌心中一怒,猛地转头看去,却见周围的人都正襟危坐,或低头看茶,或整理衣冠,根本看不出是谁在刺他。
他胸口一阵起伏,终究还是强行按下了火气。
离京数年,这些小辈怎生得如此无礼!
……
陆陆续续地,勋贵丶翰林丶六科给事中们也都进来了。
林林总总百馀号人。
众人寻着自己的名牌各自落座,相熟的便隔着座位,压低声音交谈起来,殿中一时嗡嗡作响,竟有了几分菜市场般的喧闹。
「这到底是要做什麽?真是日讲?」
「我看未必,日讲哪有这般阵仗?上次那个大明之问题,今日如果要摊开来讲,那无非是吏治丶财税丶边事那几样。如此说来莫不是今日就要定新政?」
「要定新政,岂能都坐着?成何体统!」
最后这句话,却没什麽人接茬。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走到殿前,猛地一甩拂尘,尖声长唱:「肃静!」
被规训了已久的文武百官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嘴,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这才从殿侧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轻咳一声,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
「人既然到齐了,咱家就宣布今日日讲的章程。」
「陛下于十日前,留下一问,曰:『今日大明之问题为何?』诸多翰林先生不辞辛劳,呈上经世公文数十篇。陛下批阅之后,龙心大悦,认为其中颇多裨益,更有『天下第一雄文』出世,不忍独享,故而召集各位臣工,一同品鉴。」
话音刚落,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尤其是翰林院所在的区域,更是瞬间骚动起来。一个个翰林学士丶侍读丶编修们,全都挺直了腰板,眼神热切地左顾右盼,脸上写满了期待与自负。
天下第一雄文!
会是自己的那篇麽?
定然是了!
自己的那篇文章,引经据典,鞭辟入里,舍我其谁!
「肃静!」
小太监再次高喝,这次却连喝了三声,才让渐渐失控的场面重新安静下来。
皇帝不在,这「日讲」又非传统日讲,高时明也不是魏忠贤那等积威数年的权阉,众人的心态,不知不觉间已经放平了许多。
高时明也不恼,等到彻底安静下来后,他才继续开口。
「翰林院共上交经世公文三十七份,以解此问。」
「宝钞司,已奉旨将其印刷成册。还请各位在陛下来之前,先行阅读完毕。时限,两个时辰。」
「陛下,将于申时初刻,驾临皇极殿,与诸位共议。」
高时明一挥手,数十名小太监立刻鱼贯而入,将一摞摞尚带着墨香的册子,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韩爌接过册子,只觉得手臂猛地一沉。
竟然有一尺多高!
高时明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语气幽幽地补充道:「各位,请开始吧。」
话音刚落,大殿内瞬间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剧烈的议论声。
「两个时辰?看完这一尺多高的册子?这怎麽可能!」
「如今的经世公文便是如此,讲究实证丶数据,没有万字打底,都不好意思叫公文。」一个年轻的翰林颇为得意地向旁边的人解释道。
「你们看,这册子上的墨迹似乎还未全乾,当真是连夜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