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3章 一元专制,唯我独尊(1 / 2)

第1023章 一元专制,唯我独尊

十月二十三日,一个万众瞩目的日子,又到了大明皇帝去全楚会馆蹭饭的日子。

今天,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全楚会馆,试图从皇帝的行为,判断皇帝的态度。

张居正这次虽然康复了,可其政治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皇帝已经蛰伏了二十年,终于摆脱了这个头顶上的摄政王,这个时候,皇帝完全不必隐藏了,因为张居正的清党,差点把张党给打残了。

现在,张居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皇帝完全不用继续为了朝廷的安稳丶为了江山社稷,继续在张居正的淫威下胆战心惊了。

二十三日廷议结束,通和宫门前,仪仗已经准备好,皇帝是否出行,全看皇帝的心意。

「陛下,时辰到了。」冯保看了看角落的摆钟,已经上午十点,再不去,今天就来不及在全楚会馆用膳了,做出提醒,是陛下的命令,陛下毕竟很忙,定好的行程,都要他这个老祖宗安排。

冯保不敢也不能违背,他也说不准陛下会不会去,因为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

过往的一切行为,并不会对重大决策有过多的影响,这是申时行丶林辅成在松江府丶吕宋看到的,这不是情绪化的结果。

人们进行投资的时候,都希望有一个预期的收益,可以是劳动,可以是技术,可以是管理才能,也可以是权力特许等等,有形的丶无形的投资,都是需要一个预期的收益。

只有预期价值大于零的情况下,才会参与到重大决策之中。

沉没成本,是现行资产为零的资本,张居正就是那一个现行价值已经趋于零的资产,他的预期回报,相比较巨大投入而言,甚至是负数,那麽张居正就会逐渐被视为决策噪音。

直白的讲,到了良弓藏走狗烹的时刻。

把张居正最后一点剩馀价值榨乾,把张居正推出去担负所有骂名的时候了,就像商鞅变法,最后商鞅死了都不得安宁,被五马分尸。

决策噪音,不参与重大决策,非重大决策,人可能会在情绪化的范围内,做出一些倾斜。

维持张居正崇高地位,是需要消耗皇帝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皇威。

甚至,此刻选择不去,对于陛下而言,才是一个正解。

在有限且可控的范围内,允许朝臣对张居正的所有政策展开清算,纠正一些张居正的过错,这也符合否定之否定的基本发展逻辑。

矛盾总是此起彼伏,这种起伏就是对过去的否定,这种否定可以更好的完善政策,才可以总是向上的发展。

比如凌云翼就对文成公王崇古的人情过重,进行了部分否定,进而完善了官厂的制度,催生出了身股制和工盟。

但问题的关键是,王崇古身后事不比张居正,有限与可控?一开这个头,还能受皇帝控制吗?

「好。」朱翊钧处理完了手中最后一本奏疏,站起来从书架上,拿出了几本奏疏放在了袖子里,向着门前的大驾玉辂走去。

皇帝忽然停下了脚步说道:「冯大伴,你和大臣们一样,在期待朕今天不去全楚会馆吗?」

冯保猛的打了个哆嗦,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思绪万千,终究汇聚成了陛下不喜欢听谎话,俯首说道:「臣当年帮元辅赶走了高拱,若是陛下不去,臣只能去凤阳种田去了。」

陛下的态度真的很重要,直接影响到了张居正丶万历维新的评断和定性,到底是张居正擅权摄政,还是大明必须要破而后立。

陛下此刻不去,过去那二十年,大明上下内外,所有为大明再起而付出的努力,全都成了笑话,西山那座英烈祠,又当如何对待呢?

「起驾去全楚会馆。」朱翊钧龙行虎步的走了出去,上了大驾玉辂,向着全楚会馆而去。

「起驾!」冯保见皇后和太子千岁上车坐稳,立刻吊着嗓子大声喊道。

一对对小黄门将天语纶音层层传下,避让牌丶回避牌被举了起来,宫宦举起了华盖为大驾玉辂遮阴,赵梦佑骑着高头大马在最前面,为陛下开路,二百缇骑保护在皇帝的周围。

全钢全身甲的缇骑,每个人手中握着一块大楯,扛着一把钩镰枪,背后挂着各色燧发铳。

仪仗很长,只要不瞎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做出了选择,又去全楚会馆蹭饭了,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无区别。

朱翊钧的车驾抵达了全楚会馆,张居正在门前恭候圣驾,全楚会馆高高的门槛已经被拆除,可以让皇帝如履平地。

朱翊钧一路上询问了张居正的身体情况,一直走过了九折桥,走过了朴树下,走进了文昌阁内。

「二十年了,这树长得真好。」朱翊钧站在朴树下,他想起了过去,他拿着成国公朱希忠带血的遗书,找到了张居正要振武的场景,那时候,这棵朴树还不算粗壮。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美男子张居正,已然满头白发。

张居正看着魁梧的陛下,将一本奏疏拿了出来,呈送到了御前说道:「陛下,臣得天幸身体已然无碍,但是精力难以为继,还请陛下准臣致仕奏疏,放归依亲。」

朱翊钧看了看奏疏放在了一遍,摇头说道:「放归依亲?先生可知,今天朕来的时候,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朕今天若是不来,他们明天就敢生吃了先生!一个失了势的元辅丶宜城侯,可挡不住他们的反攻倒算。」

「先生安心颐养天年,轮到朕,为先生遮风挡雨了。」

张居正是老了,但他不是傻了,他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打算,一元专制,唯我独尊。

一直到张居正百年之后,才会新设首辅之位,也就是说,皇帝打算把张居正的职能揽到自己的身上,这代表着陛下会更加的忙碌。

忙不过来,这是张居正第一时间的想法,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陛下正值春秋鼎盛时候,忙得过来。

「朕本来打算让申时行入阁来,但前几日文华殿廷推,申时行没有过关,大臣们就正正好,让申时行处于不上不下的地位,他很难服众。」朱翊钧说起了廷推之事,朝中大臣故意投出来的票型。

这个票型看似是架申时行,其实是在架皇帝。

「臣虽年迈力衰,仍可为陛下分忧。」张居正听完了廷推的经过,朝中大臣不可能接受朝廷再出一个说一不二的首辅了。

朱翊钧笑着说道:「先生安心修养就是,左右不是多耗费些心力罢了。」

「先生,熊大在倭国打了个大胜仗!」朱翊钧将熊廷弼的捷报递给了张居正,把倭国的局势告诉了他。

朱翊钧面带笑意说道:「戚帅的判断是对的,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都无法解决大明钉在倭国的钉子,就无力再次发动入侵朝鲜的战争了。」

「朕也有意让熊廷弼试试,成功与否不重要,就当让他积累经验了。」

张居正分析了下倭国的局面,他思虑再三说道:「陛下,熊廷弼怎麽可以把神火飞鸦放平呢?」

大明对九斤火炮和神火飞鸦的杀伤力进行过评估,同等制造成本和使用成本下,神火飞鸦的杀伤力等于九斤火炮的三倍,甚至更多。

因为这火,沾上就必死无疑。

烧伤是战场上最难处理的外伤,因为战场环境非常的糟糕,烧伤后,很容易死于溃脓感染,所以大明军对倭寇进行补刀是仁慈,是让他们解脱,就是大明军随军医官进行救护也救不活。

以前神火飞鸦不稳定,随风而动,不支持放平,现在经过了外形改良,牺牲了射程极大的增加了稳定性,但没人想到,熊廷弼会这麽用。

他的杀性重得有些超出了张居正的预料。

神火飞鸦放平,会把战争进程中,非必要伤亡迅速提高到一个让敌我双方,都难以承受的地步,造成更多的平民伤亡,最后把出师有名,打成不义之战。

朱翊钧当然很明白张居正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朕看来没什麽问题,熊廷弼允许了袁政和袁直送使者出城谈判,让酒井忠次退避,是他自己不退,既然要打,那就要打出威慑来,让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不敢再轻试锋芒。」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就要打痛倭寇。」

「陛下说的是。」张居正思虑再三,也接受了这个现状,熊廷弼下手的确狠,是因为倭人给脸不要脸,让他走不走,非要试试大明的斤两。

如此杀孽,倭人全责。

「在复杂地形上,神火飞鸦比九斤火炮还好用,因为运输方便,可能成为对付山城的一大利器,不仅仅是在倭国,在平播之战中,神火飞鸦表现也很亮眼。」朱翊钧拿出了兵部奏疏,递给了张居正。

军队是直观暴力,是人类最精密丶最高效的杀人机器,军队的军事装备和训练,总是向着更高效的杀人发展。

神火飞鸦作为一种高效丶低成本丶高杀伤的燃烧类武器,得到了广泛应用。

朱翊钧和张居正聊了很久,聊了自己的想法,聊了自己的决策,让张居正把把关,用过午膳之后,皇帝向着北大营而去,继续操阅军马。

而此时在吏部坐班的申时行有点坐立难安,他没想到自己入阁的事儿,会如此的一波三折,思前想后,他拿了张拜帖,让师爷送去了礼部。

申时行有些话憋得难受,又无人可说,思来想去,还是找到了高启愚。

高启愚拿到拜帖有些奇怪,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夕阳西下,申时行去了高启愚的官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申时行把心中的苦闷告诉了高启愚,他跌跌撞撞走到了现在,没想到临门一脚,却迟迟踏不出去。

关己则乱,尤其是这样的大事。

高启愚看着申时行苦闷模样,笑着说道:「当初我在人群里看你这状元郎,披红挂彩游京,当真是意气风发,今日走到了这般地步,居然如此患得患失。」

「你这就是思虑太多,你入阁还是不入阁,陛下说了算,而不是大臣。阁臣和廷臣完全不同,全看陛下心意。」

「就是廷臣们都同意,陛下不批,也没人能进;同样,就是廷臣都不同意,陛下认,所有人都得认。」

「陛下是认可你的,那你何必如此忧虑?」

「这倒也是。」申时行琢磨了下高启愚的意思,他发现自己想的太多,想的太乱,反而钻进了死胡同里。

他其实想过游说大臣,出让一些利益,换取他们的赞同,但他也不知道这麽做对不对,就找高启愚来了。